The story after Zhen Huan

次日，都察院御史史正国、平阳王周玄汾、刑部尚书夏忠庆三人共同弹劾户部尚书董洪章及董氏一族贪污受贿、紊乱朝政、阻塞言路、舞弊科考、草菅百姓、结党营私、走私军火、通敌叛国、任人唯亲之罪数十桩，条条大罪足以株连九族！虽说这些事朝中部分人有所耳闻，但真正在勤政殿上亲耳听见最后一个字的余音回响其中时，依旧是朝野震惊，董洪章身着玄朱两色正二品朝服呆若木鸡，他做梦也没想到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个朝会竟然成了他人生的终结点。穹窿圆顶中，巨龙口衔“轩辕镜”，而坐于其下的皇帝威严森冷，远远看去，只道天子一声“准”，刑部与大理寺便如抽丝剥茧一般一点点解开董家耀武扬威、一手遮天多年的肮脏里子。正章13年，董氏一族勾结前燕王吴奉德，私下传递大周军政情况，引赤叶军入境暗杀朝廷官员……正章15年，董仲合雇人杀害前任重庆知府洛临君，独揽重庆府政务，欺上瞒下，鱼肉百姓，致使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正章17年，董氏一族出卖重庆等地于吴奉德，累及平阳王世子周予澈殉职…………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随着刑部与大理寺调查越发深入，董氏一族的罪孽揭露得就越多，几乎是人神共愤！朝堂民间群情沸腾，尤其是重庆府的老百姓，但凡念着前知府洛临君的好，个个不远千里上京为他们的洛大人鸣冤！也不知是淑妃牵连董家，还是董家牵连了淑妃。三日后，太后手中一份文牒被槿汐嬷嬷送到了仪元殿中，几千字之长，后面附了厚厚的一叠供词、手印、淑妃亲笔书信来往。写这份文牒的字迹不常见，唯独后面落款的小小的两个字，碧草。碧色小草，没有姓氏。前朝由刑部、大理寺和平阳王共同审理，其中都察院复审，再交由皇帝过目。因牵涉极大，可以说是一场浩大的翻旧案，足足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大体结束，后面又陆陆续续地判决了半个月方初步定下即将明发的折子。紫奥城内，则是以太后为主审，靖庄夫人与慎刑司协助，三天三夜。鸾鸳殿太监宫女全部关进慎刑司审问，淑妃董云如被禁足不得与外界来往，二皇子成淇与惠柔帝姬被送到颐宁宫的一个偏殿岫雨斋严加看管。前朝后宫的罪名几乎是在同一天定下的，煊赫一时的董家被败落如摧枯拉朽一般，抄出的资产总共有20亿两白银，是大周十年国库的总和！董氏一族在朝为官者皆腰斩，男子成年者弃市，女子满十五者流放三千里与披甲人为奴永不出大周边境，余者一律官卖。只是可惜那个一心想要堂堂正正为朝廷做事的董家幼子董世宗，据闻董氏一族被抄家的时候，那个贵公子正在书房读书，见到京城禁军时，他坚持念完书页上最后一个字才束手就擒。赶赴刑场的时候，在老百姓丢的菜叶子中唯有吏部尚书楼归远一身常服，立于董世宗面前一碗浊酒送行。事后皇帝责问此事，楼归远掩面道：“董氏一族伏诛正和大周律法，然而臣对不住董世宗，更对不起大周朝廷，致使失去一位未来的栋梁之才。”然而不止是董家，但凡与其有所深交的共计43位官员皆被牵连其中，官至三品以上占了七位。以张铎为首的张家，都察院副都御史张铎张淦斩首，其余张家官员贬黜为庶人。左御史邓荣也因过从甚密，贬职左迁至从六品河梁副提举，也相当于皇帝再不打算复用他了。余下者能用的不能用的全权交由楼归远负责，闲置或者是降职贬黜等，瞬间决定了许许多多家族的命运。其中只有杜昌宗，皇帝亲自面见他于仪元殿上，叹息许久，只道：“杜卿有子女，朕亦有子女。且看在杜卿曾为朕老师，自明日起，朕不想在勤政殿上再看到卿。”两朝老臣流泪顿首，第二日就上了道辞官返乡的折子，至于杜昌宗的儿子，也就不得而知了。兵部尚书闻人傅桥复其爵位，洛秋山升作工部尚书，洛临君则追谥清正公，于重庆府坟上修青天庙追忆这位为百姓奉献了一生的官员。同时，由考场舞弊，抄袭考卷一案中，吏部尚书推荐的蔡钊经皇帝考核，赐官翰林院修撰，那是殿试中了状元才会被授予的官职。后宫之中庶人闻人含馨的雪昭比淑妃董云如的行刑来得更早，四月22日，闻人含馨被追封为昭宁皇贵妃，迁入皇陵，牌位重归太庙恢复例祭供飨。此事也昭明了淑妃的另一重罪名，在此不必多加赘述。同时追封悦和贵嫔洛丹霖为悦和妃，真妃夏盈盈为真懿德妃，早殇的寿王周成澄为安寿王。另外，皇帝去过一趟芳心殿，那里吴修仪一身正正经经雪青缎掐牙暗纹交领宫装，发梳云髻，所簪饰物皆为银器，通身上下独一枚碧玉藤花佩还算是鲜活。皇帝负手立于殿门前，逆光的侧影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有明黄龙袍刺眼得紧，然而那神色想来也是如斯复杂。他沉重开口道：“这些年你入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与淑妃到底有何关系，朕都不想再探究了，也没有必要再去深究。你是成泽的母妃，朕不会严惩你，但是从今往后，你能踏足的也只有这四方宫宇了。”那一天，吴修仪封妃，未曾祭告太庙，只有周史寥寥几笔，恪妃吴氏贞，芳心殿更名静思殿。同一天，贵人张秀莲自缢于云岫堂，而太医院也有个小小的传闻供人饭后闲谈，大概是很多年前，张贵人就不能生育了，这个是太后的意思。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只可惜那无数曾怀抱美好愿望入宫的女子，或娇俏或柔婉，皆被看不见的洪流淹没在浩瀚的周史中。淑妃董氏的审判留在了最后。阔朗奢靡的鸾鸳殿，最先是隆庆帝为仍是舒贵妃的昭舒太后所建，后赐予董淑妃。高筑平台，溪流环绕，蕙兰饱满，遍植梧桐，幽旷繁茂中又有细细暗香拂面。宫殿单檐歇山顶与卷棚顶相互交映，梁栋皆绘旋子彩画，花心皆以六圈朱色花瓣围绕，最外配以螺旋状花纹。绫子格雕花大窗中可看到远处太液池水天一色，蒙蒙细雨过后宛若故乡江南的西湖含愁，氤氲多情，袅袅生烟。江南江南，这个时节，桃花杏花应该已经谢得差不多了。可惜，自正章十年被选进宫来，她就再没有见到过红艳若胭脂，饱满似丰唇一般的桃花了。这里，连兰花也是开得那么单薄，似是稀了一层颜色。上好的红釉暗刻云龙纹执壶中倒出来的琥珀色美酒香气袭人，醉人心脾。珐琅彩勾莲纹象耳瓶上，錾金把手光可照人，其中养着今年花卉局新培养出来兰花，玉手轻展，幽幽含香。一切如旧，都是她盛极时的模样，玫紫织金抹胸上颗颗真珠莹润有光，哪怕年逾三十，那肌肤依然白皙紧致，滑腻若上好象牙。浅雾紫羽罗大袖衫上以百色丝线绣成了灿若云霞的玉堂牡丹，上以水晶磨成圆圆的一点凝在花瓣之上，将坠未坠，似美人落泪。白玉舞鸾佩点缀在如流水般的长裙间，皎洁似玉盘越积云。望仙九鬟髻鬟鬟有致，高耸繁复，赤金缀玉十六翅宝冠以十六树簪钗所制，双凤领首，口中垂下红宝石精雕成的祥云面珠子簇成的流苏，紫晶六鸾展翅高飞，闪动耀眼的光华，翠羽八翟但见绿髓、砗磲、翡翠交相呼应。那对皇帝亲赐的日永琴书簪依旧簪戴着，可是冷眼看宫人收走册封淑妃的金宝金册之时，只觉是个讽刺。凤梧琴音色许久不曾调了，也或许是她许久不曾有这个兴致听雨弄琴了，弦音铮铮间但听孙福盛宣读旨意，平直没有感情，最后的“赐死”二字听起来更显阴冷。匕首、鸩酒和白绫的黑木盘奉上，她不屑地扫过一眼，无声轻笑，“皇上可有说什么？”孙福盛脸上任何表情也无，宫廷里常年的皮笑肉不笑之下，唯一双眼睛犀利冷然，“娘娘心知肚明。”董云如也不强求，长叹一声，点头道：“看来本宫的成淇还是有活路的，如此本宫也算不得全军覆没。”“娘娘，请吧。”斜飞而画就的凤目精光毕现，一度宠爱权势独步六宫的气势令孙福盛也有些忌惮，董云如冷笑一声，重重道：“还有一会儿本宫的侍婢就要回来了，孙公公怕是得等等。”“左右万岁爷都不会改变旨意，奴才却要早些交差。”“哦？”董云如拖长了音，“不过公公也别忘了，皇上是赐死本宫，现在，本宫依旧是正一品淑妃！”孙福盛眯了眯眼睛，退到宫门外，“奴才只能宽容半个时辰。”凤梧琴银弦挑动，泠然有声，若清流落寒潭，激起千层波纹，缓缓撞向岩壁。一音骤然拔高，仿佛素雨顿倾，天地间茫茫白雾弥漫，，只有水击缠绵不断，偶尔莹珠滴答作响，琅然有声。忽而重音齐奏，似夜船吹笛冷雨潇潇无间，百花杀尽，春夏老矣，唯愀怆凄然泪满双腮，遗世而独立。广袖在空旷将颓的鸾鸳殿中半翻半落，若霓虹飘渺婉约，将幽幽暖香充盈这昔日豪贵的宠妃仙殿。浅碧的轻罗衣裙，芽青暗纹银丝纱挽臂垂在身侧如残败的蝶翅只随着曳地长裙轻摇慢舞，碧草似是在短短的时日里老去，从前清秀娇媚的女子眼角上早生细细鱼纹，而她，才不过25岁。殿中余音渺渺，绕梁不绝，华衣淑妃不知是醉心于凤梧琴所流淌而出的天籁，还是那五瓣蕙兰淡淡吐露的凝馨。玫瑰色描摹轻挑而起的眼角细线被从窗口涌进来的光线照出艳丽的浓郁，说是无情亦是深情，辨不出其中几分真假。碧草伏地跪拜，梅花银珠簪滟滟生辉，映出耳边玉色的肌肤，“紫嫣姑娘从慎刑司里给主子最后一句话，是……请小姐莫再手下留情，定要杀掉碧草。”凤仙花细细染就的指甲长及寸许，以镂金牡丹嵌粉珍珠护甲裹上，董云如自碧草手中接过一张布条，残丝如缕，是紫嫣的贴身衣物。上面寥寥几个字以鲜血写就，早就发黑，想来她在其中吃了许多的苦，这才传出这句话。这几个字，她看很久，几乎连每条横竖都看得仔仔细细，随即仰天哈哈大笑，笑到最后眼中竟有泪光闪现，“好！好！好！果真只有紫嫣啊……”她转而看向碧草，那个女子依旧让她迷恋，眉眼处无不是看着自己，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永远只有自己的倒影。11年的相伴与宠爱，恍如梦中，真真是11年来梦一场，醒来后，董云如是董云如，碧草依旧是碧草。这个女子投向她的怀抱，忠诚于她一千件事，一万件事，可就是背叛了她两次，致命的两次。一次是以安息香算计了她，让她失去了一个皇子，并且在后来夜夜焚此香，断了她的生育能力。第二次，则是设下天大的一个局，将她的完完整整地出卖与太后。20年陈的西域葡萄美酒，在秋荷残叶琉璃杯中荡漾若碧草承欢身下时柔媚的眼神，酒香浓郁，与妃子唇上胭脂的冷香一同注入碧衣宫女的嘴中。碧草娇柔微笑道：“主子总是爱使坏心眼呢，上好的哈密卫产出的葡萄酒，味道醇厚，余甘绕舌。想是一路以冰镇着，每一个时辰换一次，运到这里时依然若新出土的一般。只是里面鸩的味道太浓，坏了香味儿。”董云如点了点她的菱唇，朱色中有一点灰暗触目惊心，不过她已经看不清了，心里留下的只有初见那个女孩儿时，怯生生的话语，“小主……喜欢奴婢吗？”那时的碧草，眼中只有她的碧草。远处的昭阳殿似是金凤横飞出世，那样绚烂辉煌的光彩能耀花世间所有女子的眼，而她是再也无法企及了。“本宫这一生呵……”杯碎花亦落，还是……花落人亡两相知？正章26年四月24日，淑妃董氏自裁于鸾鸳殿，年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