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tory after Zhen Huan

正章25年九月二十日，是当今皇帝第六次选秀。从前不过是经户部登记，内务府相看，最后殿选就定下了秀女，然正章帝第一次选秀之时事关后来的皇后册立，是以变得格外繁琐严格。先是由户部自各地选出父兄官职正七品以上，年龄十三至十七的良家女子，再由内务府资深嬷嬷仔细检查其身材、声音、手脚、发肤，而后便是宫中女官检验筛选过后的秀女言行举止，最后才是云意殿面圣。自大周开国以来，云意殿选秀只得中宫皇后陪同皇帝前往，以示皇后母仪天下。然而今年符皇后禁足昭阳殿自是不能，朝中几许人便谏言由董淑妃代职，幸得礼部尚书符问良是皇后之父，这才勉强压下言论。只是皇后之前因三皇子之事已然后位不稳，从前依附皇长子的便渐渐开始找门路拥护二皇子与董氏一族。而宫里大部分妃嫔与淑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此次选秀由她主持，只怕大半后宫都要姓董了。正在此时，隐居颐宁宫的太后揽下了陪同皇帝选秀的活，以她在前朝后宫的威望自是没有人敢阻拦的。于一名叫做殷月镜的女子而言，这些都是她21年后宫生涯的前奏。隔着云意殿那十二折紫檀镶翡翠的泥金屏风，后面略显苍老可依旧仪态万千的声音沉沉传来，“皇帝以为呢？”周围墙壁与金柱皆饰以云彩花纹，其上绮井以斗拱承托，层层递收，八角井上布满云龙雕饰，中有圆井，龙凤相依，庄重肃穆。底下与一众秀女正跪行礼的殷月镜即便低着头却也感觉得到大殿上坐着的九龙至尊看都不曾看过她们一眼，许是看了一天的秀女早已疲惫，“母后若是中意，便留下吧。”“到底是皇帝选妃，总得你觉得好才是正理，哀家不过坐在一旁嗦两句罢了。”太后在屏风后淡然道，虽慈祥可听在殷月镜耳中多了许多皇家人的矜持骄贵。纾润捻动着通天冠前的白玉珠，他看了一眼旁边司礼太监，便听得沙哑尖细的嗓音喊道：“盐运司副使高定熊之妹高翎儿，年十六。”“卫指挥佥事郑本通之女郑佳芸，年十五。”“大理寺卿黄禀之女黄薇，年十七。”“江宁府府尹殷自明孙女殷月镜，年十四。”“通政司经历马伯之女马小婉，年十六。”“吏部郎中张怀民之女张茜茜，年十三。”纾润含笑道：“殷自明呵，朕记得晋王回京后，南方一面除了沈靖言就是他在全权治理了。他也是先帝时的老臣了，这么多年，连孙女儿都这么大了。”太后亦是慈蔼笑道：“可不是，岁月不饶人啊，前头的徐氏也是贞仪贤太妃的亲侄女，也有十六七。小辈儿的一个个长大，哀家只觉得自己老得更快了。”纾润侧首望向屏风那边，温文道：“母后老当益壮，何来此言？”言罢，吩咐司礼太监，“记下来吧。”那厢太后亦道：“另外，岐山郡王的幼弟也到年纪了，岐山王过世也有些年了。所谓长嫂如母，郑本通的女儿你让郡王妃看看吧，若合适就叫礼部和内务府定日子吧。”曾读诗到念奴娇，有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其实她才是真正的，谈笑间，前程皆已如此吧。躬身施了一礼，就被宫女太监送出了毓祥门外。送她来时的青油布车依旧是小小矮矮的，和之前并无差别，可是她这个人已经是不同的了。马车慢慢离开紫奥城，后面的宫人毕恭毕敬的一声“恭送殷小主”让她差点吓了一跳。宫墙高耸，殿宇深深，怎么也遮不住整个紫奥城中最高的三座宫阙，仪元殿，昭阳殿与颐宁宫。据说宫里的女人都是活在这三座宫殿之下，想来，她也不会是例外吧。流霞似血，漫漫铺开了半张天，寒鸦“嘎”地一声扑棱棱地飞开，如斯寂寞。正章25年十月，吏部尚书楼归远就着几年前董洪章提出的开放沿海通商口岸的折子，对鸿胪寺，户部以及商部进行了整改，其中终于对远在大洋彼岸的西欧国家取得了重大的外交成果。自从西希拜罗二皇子修斯亚诺，博里坦西亚窃权篡位后，大皇子赛西联合下层被压迫阶级武装起义，整个西欧几乎在一夕之间被分裂成两半。一个继续以君主封建制度统治自称“新西希拜罗帝国”，而另一个则走向民主共和制改命为“西希拜罗共和国”，后世称这段时期为“双国并存”。而在楼归远的坚毅下，打出支持博里坦西亚皇族一统西欧的旗号，召集世家集资与修斯亚诺，以金钱交易的形式夺取对于遥远国家内部支配权。同时，他向皇帝上书，建议拨出部分大周海军驻扎西希拜罗海峡周围静观其变，顺便试着能否插手其他国家的内政从中赢取利益。七日后，经过朝中三十余位重臣商议，由兵部尚书闻人傅桥对大周海军进行改编，分为平海军、北洋军与南洋军，其中平海军是长期驻军海外，一方面是为了树立大周威信，另一方面也是扫清外界国家对于大周的威胁。毕竟，自从火器营建立，胧月长公主盛宁郡主依次和亲赫赫以后，大周在陆上的敌人几乎没有了。楼归远的此项改革，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至少在后世评论中，曾有一位老学究痛斥他心性狡诈，虽发展本国国力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阻止了西欧走向共和。但是，那是后话了，放在如今，人们看到只是后宫忙着更换主子，前朝也在忙着各项目的发展。颐宁宫重重珠帘外，但见翠阴阴一片，秋日爽朗，若不配着蟹黄羹痛饮两三杯当真是辜负了如斯光阴。而身在后宫数十年，甄嬛自是深深晓得，这紫奥城别的不多，唯有寂寂时光来与风雅厮磨最是多的数不清。庆福帝姬将藕粉桂花糕细细捣碎，撒在冰糖燕窝之上，端与敬德太妃。太妃呵呵笑着尝了一口，“训成这孩子真真懂事，知道我今年来牙掉得厉害，什么都是弄得软碎了才拿来给我。说真的，胧月一远嫁，若无太后将训成交与我抚养，这往后的日子可不知该怎么熬。”她顿了顿，迟疑道：“听闻皇上正有意着内务府的人准备训成的嫁妆……”甄嬛斜在七宝琉璃塌上闭目养神，悠然道：“姐姐不必多心，横竖庆福还小，哪里会那么早就下嫁？只是到底庆福是皇帝的长女，早早备下嫁妆，也是为了以后不致太仓促失了帝姬和姐姐的面子。”她微微一笑，安抚地拍了拍敬德太妃的手背，“姐姐舍不得庆福，哀家是知道的。”敬德太妃这才放下心来，轻出一口气，复笑道：“有太后这话，我也就放心了。”外头雀儿打起了珍珠重帘，透出一线耀眼的清辉，“太后，淑妃娘娘携一众娘娘小主来颐宁宫请安了。”甄嬛拈其描金珐琅盖碗，雪顶含翠的馨香环绕殿宇，清芬四溢，“嗯，让她们进来吧。”太妃摆摆手让庆福给太后请辞告退后，方道：“听说太后恢复了颐宁宫晨昏定省我原还不信，毕竟你如今身子骨儿也不比从前了，可是如今看来这淑妃还真有点道行，竟能逼得你真要直面相对。”甄嬛只轻抚着盖碗上的并蒂牡丹，冷笑道：“是啊，不让她来颐宁宫日日请安，难不成叫众妃到她的鸾鸳殿奉她为中宫吗？”她将盖碗放回桌上，对太妃道：“今年选秀时那名册你也看过了吧，如何？”太妃笑呵呵道：“送到我跟前了自然得看看的，那位懋常在是不必说的，她家在江南也是有底子的，不过是因为十来年董家越发发达了才默默无闻而已。瑾娘子叫……叫……对了，徐君念！可不就是晋王的表妹，燕宜妹妹的侄女儿？有这两个在宫里，淑妃想一枝独秀也难。年初那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淑妃，唉，早年看着也是个千灵百巧的人儿，怎么就偏往那死路上走呢？”甄嬛只是笑笑，她不曾点破那徐氏是纾润亲择定的，因其母就是从前温裕皇后的堂侄女儿朱茜葳，不仅与晋王沾亲带故，同齐王和朱家也是有着十分隐秘的渊源。后宫前朝皆是庞大的关系网，她与纾润只需在其中稍稍点拨，就能控制全部。世人只道帝王家高远富贵，可是谁知道这其中的人每天都花费多少心神去打理其中的千千结呢？这日天朗气清，不仅是众妃前来请安，也是新人入宫前来参拜。恍惚间甄嬛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她还是淑妃的时候，习惯性地去摸索腕间的珊瑚手钏，“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物是人非，大抵如此。环佩叮当，香风细细，淑妃一身玫瑰红蹙鸾双镶金广绫云锦袍，绯色裹胸衬得肌肤如雪如玉，尽态极妍。水润杏眸眼角被胭脂描摹成了狭长的蜜色，睫毛以金珠相串，光芒密密耀眼，正若凤目微睁，慵懒中又隐含着震慑力。凤仙花轻描的指尖稍露出宽大的广袖两寸，而无名指小指皆套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与发上珠翠钗环一样，随着她步步相近中使人但觉她丰艳夺目。“臣妾鸾鸳殿淑妃给太后太妃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太妃娘娘吉祥如意。”她盈盈下拜，腰肢纤弱柔韧，声如莺啭婉转，让人不觉感叹，如此妖艳却又能如此清婉若水中伊人飘渺吟唱，而灵机应变亦是圆滑。后头靖庄夫人吴修仪等也一一行过礼，这才轮到两位新人重新向太后太妃以及各个妃嫔见礼。颐宁宫的老太监允公公引着懋常在殷月镜与瑾娘子徐君念向甄嬛行叩拜大礼，而当殷月镜抬起头时，年轻一些的妃嫔已然倒抽了口气，唯独刘顺仪入宫晚，茫然不知。淑妃手中的茶盏一斜，里面茶水险险洒了出来，还是旁边的碧草眼疾手快，连忙用帕子稳住了。而淑妃的目光只是定定地看住了殷月镜，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挖掘出那其中到底有什么报应。眉眼分明，五官秀雅，仿若江南水墨中淡淡描摹出来的痕迹，独双眸幽深但觉一眼看去初春融冰。像，却也不是很像，14岁的少女，乍眼一看，不过三四分。可也正是这么匆匆一眼，让人揣摩起从前那个女子是否也是如此？甄嬛微怔，在殷月镜清丽秀美的脸庞上停留须臾，侧首对太妃道：“这孩子如今可住在绿霓居，姐姐觉得如何？”敬德太妃也是片刻的失神，细细看了殷月镜许久，一如既往地笑道：“我能说什么呢？老眼昏花的，只是觉得绿霓居离从前的披香殿是极近的。”此话一出，已有妃嫔冷笑出声，禧嫔以团扇障面，低声道：“好没福气的长相，听说从前被先帝五马分尸了的叶氏也是住在绿霓居呢。”禧嫔的声音不算大，却刚好入得殷月镜的耳。入宫的妃嫔是太后挑的，而安排宫苑的则是淑妃，入宫前教引嬷嬷就有提点过，她清雅地含了缕笑意，仿若凝在荷苞上的露珠，“臣妾素不喜热闹，绿霓居清净，臣妾多谢娘娘安排。”这话并未点明是哪位娘娘，太后也好，淑妃也罢，她只需表达自己的感恩戴德。至于后面她们是如何猜磨，之后如何斗争，那不关她的事，她只想在这重重宫阙中谋得一份清闲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