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tory after Zhen Huan
Chapter 86
絮怜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算不上好也算不得不好,和所有丫鬟不同的是她从前是和串珠绣云一起颐宁宫出来的,又和所有丫鬟一样,她的去处只有两种,棋子和丫鬟。她是打小儿服侍的王爷,也是打小儿就喜欢王爷。也是因为这个打小儿,她觉得自己应该比旁的女子对王爷多一分亲近和了解。然而当她嫁入这清河王府,五年来成为这座王府实际的主子后,她越发不懂王爷了。有时想起当年她应允太后嫁入清河王府的时候,那个位高权重的女子悲悯的眼神,顿时感到不寒而栗,并非因为有多叫人害怕,而是似乎看见未来命运的暗淡和无望。王爷待她并非不好,应该说是很好的,允她衣食无忧,让她执掌整个王府,再没有娶王妃更不提纳旁的侍妾。时不时他也会来她的积珍阁坐一会儿,问问她近日安好,温和而客气,客气到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寄住的客人而非他的妻。又或者女人总是贪心的,从前她只希望能在王爷身边服侍一辈子就够了,成为庶妃以后她便希望王爷能多瞩目自己一些,或者自己能代替那位姑娘。“絮妃?”一声呼唤让她忽然醒觉,转首过去自己的贴身侍女彩衣轻笑道:“奴婢瞧着天边的呆雁儿都不扑棱翅膀了,别一会子掉下来了。”絮怜这才佯怒嗔道:“宫里还这般口无遮拦,当心下次我不带你进宫了。”彩衣忙赔笑讨饶:“絮妃饶了奴婢这遭吧。实是时辰不早了,深黛姐姐要奴婢过来说一声,小世子在颐宁宫也该玩够了,咱们去接上回府吧。”她看了眼旁边没有别的宫女太监,又凑到絮怜耳边小声道:“皇上已经在仪元殿那边接见完盛宁郡主了,咱们走晚了只怕遇见了两边儿都尴尬。”絮怜点点头,与彩衣一道儿往颐宁宫接成潇,她名义上的儿子。寻常海棠无香,唯独颐宁宫上好的西府海棠馥郁清芬,在柔柔的风中回环萦绕。晚霞旖丽,泼洒了半边儿天,连明黄的宫瓦都印染上了红彤彤的石榴绯若女子拍在两颊的胭脂。夕阳照耀下那明亮的黄就如同流动的新漆,热得能够顺着屋脊淌下来。未进得颐宁宫,便听里头笑意融融,十分热闹。偏殿临着倾波池,上面搭了个小戏台,正咿咿呀呀地唱着《玉堂春》和《西厢记》几个比较出名的曲子。且第三位皇帝隆庆帝精通音律,他亲自编曲操练的《花子拾金》偶尔也搬上戏台。庆福帝姬、灵素帝姬、顺和帝姬、皇长子成浩、皇二子成淇和清河王世子成潇等几个年长的皆在,彩衣又低声得意道:“可见太后疼我们世子爷,只见齐王府晋王府的世子王子那许多,偏太后只召咱们王府的入宫陪伴。”现在演的正是《战太平》,上头武生开场便是七八个跟头,开口一句“大将临阵也风光”,字正腔圆,洪亮清晰。欣太妃是老戏迷了,最喜看那热热闹闹的打戏。宫里长日无事便往听仙台听曲儿,练得真个是眼刁耳尖,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当即对太后笑道:“这人唱得不错,我记得原先的词是‘大将难免斗阵亡’,忒不吉利了,想来是他临时改了。”敬德太妃拢了庆福帝姬在跟前,呵呵笑道:“欣太妃耳朵尖,上回训成给你祝寿唱个《麻姑拜寿》,一句什么‘画堂寿日多喧闹,寿基巩固寿坚牢。’。不过是‘巩固’和‘坚牢’唱反了,你都听出来了,可见你听戏都听出精来了。”庆福帝姬脸儿一红,低下了头,欣太妃抚着双面平绣石竹团扇亦是笑道:“姐姐晓得我平时话直,难免说多错多。不过呢,甭管它‘巩固’‘坚牢’的,反正都是庆福在祝我长命百岁,我听在耳朵里可是受用!”如此众人皆笑开了。成潇见絮怜进来一一给太后太妃们行过礼,一路小跑过去抱住她的腿,笑道:“母妃可来了,儿子都等了好半天呢。”仿佛是跑得急了,又兼四月天儿渐渐热了起来,成潇额头上沁出不少汗珠。絮怜握着绢子细心地替他拭去,柔声道:“跑这样快,摔着了可怎生是好?来,跟母妃回去,时辰不早别搅了太后歇息。”成潇是极听话的,这就到太后面前乖巧道:“天色不早了,皇祖母宫里的花开得最好,得静静看,孙儿一贯吵闹不敢叨扰皇祖母,这就随母妃回去了。”太后点头,又转头对槿汐嬷嬷和气笑道:“明明是想母妃了才这样说罢,偏这孩子嘴甜,怎么说哀家都觉得好。”槿汐嬷嬷不置可否。成浩遥遥喊道:“明日钟大人要考论语,你和二弟可都不准逃!”成潇不服输,扭过头亦道:“谁逃谁是小狗!”不过小孩子间的玩闹,絮怜不曾当回事,笑笑便带着成潇离开了颐宁宫。无论是否是絮怜亲生,潇儿都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笑起来那双眼睛眯成了月牙弯。他自小儿养在颐宁宫,三岁那年接到清河王府她膝下抚养,一直视她为亲生母亲。而予涵只每半年才回一趟京城,说起来不过是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罢了。四月份的牡丹芍药都是开得极好的,成潇左右看看,笑嘻嘻地跑去掐了朵芍药回来簪在絮怜鬓边,“母妃这样很好看。”絮怜一怔,不由地摸了摸那朵紫红色的芍药,而再抬眼,猝然看到那个女子一身梨花白石青衣缘琵琶袖曲裾,松绿大摆鱼尾裙逶迤身后更显身段高挑腰身柔韧。惊鹄髻上灵芝竹节纹玉簪干脆简练,唯髻心一支合欢拥飞凤金镶玉笄表明了她亲贵的身份,然而那双深陷的眸子依然清冽动人,显出青峰一般的光耀。旁边深黛反应极快,屈膝一福,口中道:“盛宁郡主吉祥。”成潇见到了明檀,伸手拉了下絮怜,表示自己不知道该喊眼前的女子叫什么。然而明檀已经疾步走上前,过长的裙幅险些绊了一跤,但是她的眼睛直视牢牢地看住成潇,心力神思皆为眼前小小的孩子所牵住。她嘴唇颤抖着,几次想说什么最后都不过汇成了一声“潇儿”,饱含了浓浓的思念成潇又看了眼絮怜,然而她的脸上已经一片苍白,拉了几下袖子但觉她指尖冰凉没有理会自己,于是只得仰头看着明檀道:“请问……如何称呼郡主?”如何称呼?明檀心头骤然哽住,旧伤隐隐作痛,喉间一抹酸楚弥漫上来,扭绞了自己的心肠。潇儿自然不记得自己了,哪怕他是自己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儿。不过半年的母子情分,那个时候潇儿顽皮地揪下她的耳坠,半夜哭闹起来非得要自己去哄,连予涵都笑称是生了个儿子跟娘亲,如今已是陌生人了呵。没有人知道潇儿是她的儿子,连孩子自己都不知道,形同陌路,原来母子之间的关系断开是那般容易。蓦然想起当初穆青沙说的,“明檀,不然你嫁到我们赫赫,如何?”自上次宿醉之后,非常体贴的是穆青沙只当明檀月圆学狼发疯而已,事后除了拿老醋灌她醒酒并未多问,否则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有些话不能说出来,就像是扎进身子里的金钱镖,日夜扎着最后陷进肉里长成一起了,一旦拔出来便是血淋淋的疼痛。他们一起在大漠里随便晃荡,等到没水了才匆匆忙忙找绿洲歇个两三天。路上遇见狐狸狼什么的反正两人的武功不低,上前几刀解决,肉吃了,皮拿去周围的城镇换干粮和水果。晚上躺着观星聊天,穆青沙聊他的小湄,说她怎么怎么温婉伶俐,也聊他纵马草原狩猎打仗,明檀的谈资更多,从京城到西域,从邵州到西欧,垂髫小儿到少女时代,都是一些有意思的事。偶尔谈到母亲、潇儿和清河王,明檀哽咽得说不下去,穆青沙只是静静地等着,有时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然后第二天两个人又若无其事地晃荡,仿佛是荒漠上两缕幽魂,只不过互相陪伴总是可靠一些罢了。直到有一次,他们路过赤塔,见到有一族人正在迎亲。新娘子一身大红的簇新赫赫袍子被她的族人簇拥着,她腰扎宽阔的水绿绸带上系雪白哈达,长筒马靴边上坠着黄玉、琥珀、玛瑙、青金石以及琳琅满目银质碎花细叶儿。她虽用鲜红帕子遮着面,但是那欢快热闹的笑声依然从盖头下溢了出来。而新郎黑亮的脸膛上满是喜色,在旁边的兄弟起哄下高声唱着明檀听不懂的赫赫歌。托穆青沙的福,明檀最多分辨清了里面连着三声的“美丽的姑娘”还有传说中的“萨里玛”。穆青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对新人,说:“明檀,要不然你嫁给我,去赫赫过你的下半辈子吧。”明檀错愕,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看他牵着两匹骆驼,风尘仆仆的模样,胡子更会没有刮过,虬髯汉子一个,说的话更是不着边际偏偏语调还是如此认真,不禁笑得前仰后合。揉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哥们儿,你不是打算为小湄守节吗?怎么?才几年就打算动凡心了?”穆青沙咧嘴一笑,“倒不是,我心里还是有小湄,谁也取代不了。但是看你耗得这么苦,我也不乐意,反正我们都是情场失意人,不是可以刚好做个伴?也省的老来寂寞一人,无所依靠。而且我们俩都是属于受不得拘禁的,天地这么大,还有不少地儿没有去过。天山高险风景壮阔,漠河可以看到极光,伊犁的葡萄蜜瓜都是极好的,琼州盛产明珠四季如夏。这些因为清河王身上有太多的责任和不能,他无法予你的,我却可以。有精力了咱们四处跑,累了就可以随便捡个地儿歇他个四五个月,你手痒痒想比武切磋,我随时奉陪。不必像在京城那样压抑着自己的本性,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句话还得揣测他七八个意思。”明檀落寞地低下了头,不做声。穆青沙继续道:“国情不一样,赫赫说白了都是放羊放牛的,七哥就是个大阿爸,管一帮子男人女人而已。何况他还有七嫂,我留在赫赫当那劳什子的北苑南苑大王顶多就是走二哥的老路子,况且胸无大志的人不是正好配你游手好闲?”最后一句话把明檀气得恨不得不理他,然而他描述的景象确实太美好了,那是她少年时曾想过的梦,只是因为遇见了予涵,一切都可以放弃掉。她自己躲起来想了又想,反正已经一无所有了,倒不如自己给自己挣个前景儿算了。于是便答应了,嫁人了。不过新婚之夜,穆青沙抱着酒坛子嚎了一晚上“小湄”“小湄”,明檀自己寻个清净地儿望着天上的明月,想念自己的曾经。那时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看到潇儿,她才明白,不管怎么掩盖,她和予涵之间与穆青沙和小湄之间终究是不同的。她还有血脉相连的儿子,让她终日念想着,总觉得那段情并没有断掉,一直延续着。絮怜戒备地看着明檀,下意识地用身子挡住她望向成潇的目光。明檀这才如梦初醒,只是看了絮怜一眼,踯躅许久才道:“我是……你盛宁姑姑。”成潇虽然奇怪于絮怜的失态,仍是懂事执晚辈的礼,恭敬道:“盛宁姑姑好。”而絮怜亦是连忙袅袅行礼如仪,“妾身清河王庶妃丁絮怜,给郡主请安,郡主万福。”明檀身子一颤,注目于絮怜脸上,良久回不过神。许多年未见,比之当年在抱月轩的娇怯秀丽,如今更多了婉转华贵,新月眉弯弯纤细仿佛宫中扦插的一株新柳,袅娜风流。她嫁了人,予涵亦有了红袖添香,人间岁月流转,原来都是过去了。她伸手扶起了絮怜,和声道:“快请起,这许多年,你过得可好?”絮怜不做声地抽出自己的手,姣好的面容上尴尬一笑,“还好,郡主风采一如当年,妾身险些都不敢相认。”“世事无常,无论何人,都有变化的,空留在过去,谁也做不到。”明檀不知是在说絮怜,还是在说自己。只觉身心俱疲,悲酸难以自已,随即看向深黛,微微颔首,“这些年,辛苦你了。”深黛敛衽,静声道:“都是奴婢应该的。”“对了,我这几日回京都未曾见到平阳王世子,不知他是否还在外面戍守?”明檀刻意不看成潇,想着用其它话题带过。然而深黛深深看她一眼,唏嘘了声,“郡主许多年不在京城,大概是不知道,平阳王世子已经不在了……”明檀惊诧万分,深黛一句话如断弦一般在耳朵里嗡嗡响成一片,这几年来木钝了的心一下子揪疼起来,讷讷开口,“怎么可能?他还那样年轻……”“是正章17年重庆府之变,平阳王世子战死。”短短几个字,简练干脆到让明檀不得不相信这是个事实,脑海中皆是茫然空白,只有心急急跳。朝辞天子兮暮震边,左斩蛮狼兮右射雕。旋挑敌首,披甲卧黄沙。持觞忘忧,红袖卷明月。纵横千里,年少当与霍嫖姚,英气杰济孙伯符,相逢结义李卫公,面涅将军,叹京水无情。愿得火龙,定我泱泱大周,天佑圣皇,遣麒麟来臻凤皇翔舞。当初月色迷蒙,她回头笑道,“来日有空,我再来与世子对酒当歌,不知世子可还欢迎?”走时,那个少年还是意气风发,骄傲道:“你若回来,记得找我喝酒。”那时只说要和十年前一样对酒当歌,月下比剑,谁曾想到世事翻覆无常,红颜苍老,少年不再。原来这个世界,终究是一步一步地在往前走,年少的轻狂绚丽皆成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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