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菲迪亚花园每当到冬天总会挂起凛冽的寒风,同时因为是建在海边悬崖上,又会在风中夹杂着绵绵苦雨。说实话,这样看来这个花园实在没什么好让她喜欢的,当然对于西希拜罗贵族而言,能住进桑菲迪亚花园那是皇帝宠信的证明,因为它离罗浮赛皇宫是如此的近。所以母亲能住在这样的花园里,实在说明了她在西希拜罗帝国的地位。褐红色印花绣金线绒布窗帘将外面的阳光挡了个结结实实,以至于外面露西亚叫她起床的时候,她还误认为是半夜,当然这不是第一次她这么感觉了。十二层羽毛床褥垫成的大床柔软得馅下她大半个身子,远远看去竟然只能看到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头发,每次起身时胳膊上都使不上劲儿,酥软得恨不得再跌回床褥间。“奥兰,亲爱的,醒来了吗?”外面传来萝茜公主的声音,隔着厚实的雕花描金大门,听起来有种闷闷的感觉。明檀支起半个身子,乌黑尾梢带卷的长发披在两肩,黑暗中很难辨清方向,她只是下意识向着声音传来的位置道:“起来了,昨晚是不是又起风了?屋里都冷了,早上要是有一杯热热的尼格斯酒就好了。”“吱呀”的一声,历史绝对比明檀的年岁要长得多的木门总是容易传来这样暗哑的声音,听着只有裙角擦过厚厚的羊绒毯的安静的脚步声,她想该是露西亚进来了。紧接着是母亲带着疼宠的声音,然后眼前一片白花花的亮,她把窗帘打开了,阳光猝不及防地充满了宽敞的房间,明檀只得不习惯地眯上了眼睛。“今天早上可不能喝酒,黄昏时罗浮赛皇宫会有一场舞会,你如果又醉一整天可就不好了。”萝茜公主站在阳光中雍容地笑着,若不仔细看,真看不出她已然四十有余了,“这可是这个季节最后一场沙龙了。”露西亚在屏风后面替她穿衣,准确来讲是替她穿束身衣,比枷锁还要密不透风而且更加结实紧密的鲸鱼骨,勒得明檀几乎喘不过起来。真是种折磨,她想道,即便在西希拜罗生活了这么久,她也不能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对于纤瘦易折的蛮腰那么崇拜和痴迷。萝茜公主显然很期待今晚的舞会,努了努嘴示意另一个女仆将一个宽大的硬纸上面绑蓝色缎带白盒子送过屏风,笑道:“你晚上就穿这件吧,白杜丽领口的设计最近风靡了整个西希拜罗上流,我知道你不喜欢白杜丽夫人,可是不得不承认,她的品味总是代表着时尚的走向,而且,她是你舅舅查尔斯陛下的宠儿。”她认识白杜丽夫人,三年前外祖父去世,由舅舅查尔斯博里坦西亚即位成为西希拜罗新的主人,然后连他的情妇白杜丽夫人也成了名流贵妇中的翘楚,以至于她穿的宽而低的可以袒露四分之一胸部的宫廷裙子都被人热捧,人们叫这样的裙子的特征白杜丽领口。对于阶级等次严明的西希拜罗贵族,白杜丽是一个突兀却又让人不得不去崇捧的人物。她本是一个下等的妓女,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因为在地下狂欢中有一个贵族花钱让她接触到了还是皇子的查尔斯,年轻貌美又充满她特有的诱惑力很快俘获了查尔斯的心。尽管碍着身份以及当时的皇子妃伊莎英格拉姆,查尔斯只能让她以情妇的身份加入到上流社会,但是所有人都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出身卑微的女人在第一继承人心里占着比皇子妃更多的位置。等查尔斯即位后,白杜丽夫人更是成了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对象,甚至连皇室成员也对她客客气气的,当然,这不包括伊莎皇后。而母亲这样关注她的穿衣打扮以及极力让她参加各样欢宴,也是因为她已经在适婚期了,22岁的年轻女郎。不管之前经历过什么,在西希拜罗,所有人看到的只是她是萝茜公主唯一的女儿,是目前西希拜罗皇帝疼爱的外甥女儿。窗外云层有些低迷,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白茫茫一片,只有孤寂的岩石和海峡在波涛撞击声中显得那么真实。她抚上左肩胛下那个微微凹下去的地方,自从回到西希拜罗,心口再也没有疼过,因为没有什么能触动她的心神。迷茫地看向外面,陆地延伸进海里,留下脆弱的一线,一次次被飞起的浪花吞没,看着看着,似乎能看见予涵的脸,如同最后一次看见,还在安详地熟睡。“殿下,已经好了。舞会是黄昏时开始,要不要先穿那条白麻纱裙子,配上卡什米尔的披肩一定很暖和。”露西亚温柔道。她原是母亲的贴身女仆,也是桑菲迪亚花园的管家夫人,再稳妥不过。明檀点了点头,对她而言,怎样都好,终究她是忘不掉予涵的。罗浮赛皇宫有五个庞大的宴会厅,因为是这个季节最后的狂欢,所以就开在最大的厅堂。巨大的水晶灯上燃着上百枝小臂粗的蜡烛,底下托着描绘天国美景的珐琅浮纹瓷罩,因着充足的烛光,使得上面圣母玛利亚以及可爱的天使脸上浮现出漂亮的象牙白和微微的晕黄。珠光宝气的壁灯、沙发、铺着雪白繁复刺绣蕾丝边桌布长桌和休息用的橡木椅子上都装饰着温室培养出来的玫瑰,被烛火和炉火的高温一烤,散发出芬芳浓郁的花香。衣香鬓影间自然少不了优秀的演奏师奏着欢快的舞曲,崭新的小提琴上闪过圆滑的光泽与同样悠扬和谐的音乐响彻罗浮赛皇宫这是舞会的灵魂。一个西希拜罗诗人曾说过,一个舞会若是没有与之相配的音乐,简直像是鲜花没有了颜色。参加舞会的除了皇室成员,也有那些有爵位的贵族以及受皇帝宠信的臣子将军以及他们的女眷,又或者像白杜丽夫人的人。所到之处总是有人们猜测和关注的目光,随着明檀拖地的香槟色印蔷薇花长袍经过的地方,总是有窃窃私语声响起。无非是“哦,那就是萝茜公主和东方亲王的女儿,听说皇帝陛下很喜欢这个外甥女儿呢。”“毫无疑问,她实在很瘦,没有公主殿下那样迷人,你看她的脸,多么像个吉普赛女人?”或是好奇或是恶意的话语并没有引起话题中的人物什么情绪,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对于一个空心儿的人,无论是怎样的传言,除了娱乐传它的人,实在没有更显著的作用了。明檀的在西希拜罗的交际圈很小,除了几个皇室亲戚以外,再没有任何相熟悉的名媛小姐或是贵族少爷,而她也没有拓展自己人脉的打算。对她而言,就在西希拜罗怀抱着曾经美好的回忆安静终老,实在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了。所以在母亲和诸位贵妇说话时,她只是在长桌边上寻觅着自己还算喜欢的蛋奶冻,如果这时再有一杯波旁威士忌就好了。借酒醉回家,继续醉生梦死,然后长睡不醒。醒了用点点心红茶,然后晚餐喝醉直接睡倒,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朦胧醒来,这就是明檀在西希拜罗经常过的日子,没有声色犬马的热闹,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糜烂到黑白颠倒。偶尔午夜梦回,她总会想到当年七夕,星空璀璨,恢弘地撒下碎钻一般闪烁的光辉。他们携手走向城外,躲向那片刻游离出世人的安静与祥和,予涵的声音沉迷仿佛上好的佳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她举着酒杯一口口抿进去,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原本是冰凉的,却因为酒精的作用微微发热。带着白色小蕾丝的手套裹着很不舒服,她十分希望能把它脱下来,就像当年在大周后宫中那对摩擦耳垂的坠子。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父王当年的落寂,不是因为只能做个闲散王爷,而是无法脱离黄金锁的束缚。他应该是希望和王祖父那样纵马大漠,仗剑天下的吧,如果不是他身体太虚弱。无论是大周还是西希拜罗,都容不下这样狂傲孤僻的人,所以中弘王一脉没有长寿的。她低下了头,或许不是因为太后,她也无法在京城继续待下去,因为她不属于那个黄金笼。就像雪魄说过的,她像一把剑,裸露在外面能发出寒光凛凛,一旦被绫罗绸缎所包裹隐藏,早晚会生锈。而予涵却是与那锦绣京城分割不开,他是皇上与几位长公主的兄长,是太后的独子,更是一个需要建功立业的昂藏男儿!如果再在京城待下去,会不会她就要成为第二个吕珠了呢?从前她也是那样骄傲的大小姐,爱说爱笑,会生气,但是很快就会原谅。只是入了王府,就已经再没了从前的天真烂漫。“哎呦,你们可听说那位麦当劳伯爵了吗?听说他吃了番茄!真的,没有看医生也没有吃任何解毒的药剂,居然没有中毒!上帝,上帝保佑他,他居然还将番茄做成献给了皇帝陛下,说是可以用来蘸土豆吃。”一位爵士在攀谈中突然道。“圣母玛利亚!”贵族们惊呼起来,纷纷道:“他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吃番茄?果然是麦当劳伯爵那样的疯子才会做的事!”那位爵士似乎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博学,得意地捋着卷曲的胡须,笑道:“是啊,他还说番茄是有营养的食物,根本没毒,我发誓,他说这话的时候起码有一百个人听到了。”麦当劳伯爵?明檀回首看着那位爵士夸夸其谈着,记起来西希拜罗是有这么以为伯爵,说起来,他实在是一个传奇一样的人物。听说他出身下层贱民,只是一个铁匠的儿子,生过一场大病劫后余生,突然变得极为机灵能干,学会了打铁的手艺后就大胆卖了打铁铺子,然后用钱做生意。后来靠着改进马车纺纱机还有炼钢技术得到了皇帝的青睐,他自己改了个名字,叫麦当劳,此后平步青云。不过这个人确实很疯狂,在吃所有人都认为是有毒的番茄之前,他的庄园方圆百里没有人敢居住。为什么呢?不知是因为那里总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也是因为他喜欢制造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作实验,比如一个他自称叫飞机的东西,好几次把周围的农舍撞塌了。连他们家的仆人都说,麦当劳伯爵很好伺候,只是伺候他的时候要注意生命安全。似乎被吃番茄挑起了话题,周围人开始讨论起植物学,直到一个高高的声音响彻全场,“皇帝陛下驾到!大皇子伉俪,二皇子修斯亚诺殿下驾到!”站在宽大的白色大理石螺旋梯边上的贵族们连忙后退两三步让出一条路来,明檀随母亲站在台阶最前面,旁边是穿着漂亮的闪缎大褶裙面的白杜丽夫人,棕红色的头发用缀满宝石的发箍细心箍好,而天蓝色的羽毛则更显出她高傲堪比皇后的气派。首先走下来的是皇帝查尔斯博里坦西亚,然后迎面下来向她微微颔首的是她所生的大皇子赛西,名义上只是查尔斯皇帝的养子,但他也拥有顺位的继承权,这足够让她骄傲啦。今天伊莎皇后不在,换言之,她就是今晚宫廷舞会的女主角。第二位则是修斯亚诺,他是伊莎皇后所生,有着博里坦西亚家族典型的金黄色头发,比太阳还要耀眼炫目,用发带束好。脸色有些微微的苍白,但是更突显出常年在宫廷的文雅气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幽深静谧如同花园深处的喷泉水,流淌无声。他的下颔有些尖,更增添了几分迷离的女气,只是因着如同凛冽的侧脸,并没有人往这方面去想。“啊,欢迎诸位赏脸光临,今晚是这个季节最后一场舞会,我忠心地希望大家可以尽兴,忘掉不开心的事!”皇帝呵呵笑道,从侍者手中拿过一杯波尔多酒,举起道:“来,奏起音乐,在罗浮赛皇宫旋舞,为彻夜狂欢而干杯!”“为彻夜狂欢而干杯!”贵族们一同举起酒杯响应道。明檀将整杯饮尽,头已经微微晕眩,她向萝茜公主说了声便到旁边的沙发上去休息。临走时,她听见白杜丽夫人的笑语,带着于她这个年纪非常不符的甜腻,“唉,公主殿下,请恕我直言,您的小百合花儿确实是个柔弱的女人。之前我举行过几次聚餐茶会,发了请柬,也不见她过来。”萝茜公主从容笑道:“哪里,她是个不喜欢热闹的孩子,连歌剧都不大喜欢听呢。”华尔兹响起,她孤单地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舞池中人们翩翩起舞,衣香鬓影,却没有她可以注目的焦点。看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她悄悄地将脚从高跟鞋里伸了出来,蜷缩起脚趾,只听嘎巴嘎巴的声音接连响起,而脚底心已经有些疼了。果然,她苦笑,她是不适合穿高跟鞋的。“奥兰,亲爱的表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今晚的钢琴师是西希拜罗首屈一指的,如果不介意,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一支舞?”声线带着一种清澈的震动,明檀侧过头发现是修斯亚诺,他关切地看着自己,微微笑道:“如此美丽的夜晚,一分一秒都不能错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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