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确实运势不好,齐郡王清河王一事过后是重庆府动乱,然后是平阳王世子殉难,以至于原本红红火火的年假休没休好到了末尾还是以这样凄惨结束。这倒算了,结果到24日又是一件丧事,永顺侯府的肃国太夫人病逝,让素来孝顺皇后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连着几日免了昭阳殿的请安,并且请皇上予庄妃协理六宫大权。本来按位份尊卑这也该是贤妃来,可是几日前钦天监司仪上奏,“勾陈经天,气冲紫薇。合诚图曰‘勾陈者,大帝之正妃也’。东方苍龙之尾动摇发乌,尾宿,御者后宫属,今其发乌意指皇后或四妃失德,大周必有女祸。”皇上原本不信这些,然而太常寺卿张铎上奏劝谏皇上居安思危,以社稷为重,天象大凶宁可信其有。“这张铎是张采女的伯祖父,也是和董氏比较亲密的一家。”有一天夜里晚雁给她梳头时这样道。符端倚从祖母去世后已经好很多了,心中虽痛,但已能如常调理宫中之事。她把玩着梳妆案上的碎翡翠攒花钗,那是她初入宫为符贵嫔时祖母所赠,她的话至今还历历在耳,“你虽出身卑微,可祖母一直以大家礼仪教养你,愿想着能嫁入寻常官宦人家不辱我永顺侯门风便可。但得蒙皇上衿遇,今日召你入宫侍驾,你便是我永顺侯府的希望所在,切记谨言慎行,万不能堕了我符家百年声誉。”刚一出正院,就被郑氏给了记耳光,“贱人!小瞧了你!”而这次祖母去世,她一道凤旨称太夫人在时甚喜大房嫡长孙媳陈氏,称其勤慎恭肃乃有大家之风,今太夫人不幸故去,本宫意许陈氏执掌族中管事大权,望尔事上孝顺,权下宽和。此言一出等于剥夺了郑氏的在族中的剥夺了主母地位,而提拔弟妹陈氏也就等于拉拢弟弟符书德。虽然玉雯已经嫁出去了,但是她还是要杜绝郑氏和她作对。拉拢符书德一是为了让符家后继有新生力,二是分化郑氏的掌控力,使符家不能轻易被她煽动。物是人非,她抚挲着发钗上光滑的翡翠花瓣,钗子还是当年的古旧大方,可是自己已经不是当年只求安稳度日的符端倚了。进宫十年,她行事依然规矩,但已经带了算计和谋虑。“张采女是董昭仪的表妹,不知道这件事和她有没有关系。不过天象这事变幻莫测,端看皇上的态度,而且含馨本来就不喜多事,无论有天象一说与否,对她而言都无大碍。如果说是针对我……大周开国以来有谁听说过因天象有异而废后的吗?”符端倚举着一个玉轮在脸上慢慢按摩着,菜玉触手生温,细腻的玉质让脸上放松许多,“说到董昭仪,观蓝那边怎么样?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晚雁随手打发了旁边侍立的宫女内监出去,这才从袖中掏出一幅手巾来,用料并不十分精致,雪白的底子上是一只青燕翻飞,尾翼如刀剑挺立,隐隐染就绛红如滴上的鲜血,几欲划开手巾。她垂首道:“这是从芍药屋里找到的,料子是棉麻混织的。宫里若做巾帕,多是用绫、绢、绡等,而民间少用帕子,再加上这样的燕子图案,这个东西实在透着一种蹊跷。并且芍药将它藏在了一个暗格里,想来是十分重要的东西。”燕尾上的那点红如同粗糙的沙粒揉擦过她的心头,有着说不出的古怪,心头顿觉不祥,然而面上淡淡道:“我知道了,你把它收好,别叫其他人看见。还有别的吗?”“董昭仪身边的紫嫣,这些日子倒是在六宫来往的多了些,而且总是和侍卫太监搭话。芍药有一次到观蓝那儿吃酒,还说准是她心痒难耐……”余下的话她倒不好意思说了,脸上微微发红。符端倚面上亦是有些烧,放下了玉轮,微皱眉道:“就这些事?”晚雁重新严肃了神色道:“是。因为鸾鸳殿的宫女太监嘴都严,观蓝也不好太过明显暴露了身份,这手巾还是她趁芍药不注意偷出来的。”正说着,外面小舒子进来了,门打开的一瞬间能听见外头西风咆哮像左冲右撞的猛兽,卷起了一片鹅毛白雪往殿内飘洒,然而遇上被地龙和红萝炭烧得暖意融融的空气皆化作了冰水滴答。也有大块儿一点的,落在厚厚的波斯羊绒毯上只留下略深的如瘢痕似的水迹。晚雁连忙呵斥道:“这么不小心,风雪吹了小姐可怎么好?”小舒子告罪,连忙掩上大门,行了个礼才道:“庄妃娘娘已经整理好了这月的账簿,遣人送来给娘娘过目。”庄妃虽是才上手打理账簿,上面个个明细还不甚清楚,可也大体分出了个子丑寅卯,符端倚只用再捋一遍就好。这些年后宫用度一减再减其实也快到极限了,看来得从别的地方开源,她一页页翻过去,纤长的秀眉渐渐紧了起来。没过多久就将簿子撂一边,低叹一声,“洛芳仪什么时候能懂事一点呢?我刚让训导嬷嬷教完她,这就故态重返,晚雁你看看。”这个月连着上个月的各宫的支出就数畅安宫的最多,而多是落在洛芳仪那里,最可笑的是连烛火都比别的宫多了近一半。晚雁想起来,洛芳仪最喜欢看皮影戏,想来是这两个月看的次数不少。她看到另一项,忍不住低声说了句过分,好一会儿才如平常一般徐徐道:“血燕可是只有正一品的四妃与帝后之尊才得以享用,怎么畅安宫有这一项?高千富这个内务府总管是怎么当的?”“她是铆钉了主意要和董昭仪争个高下,我记得董昭仪怀孕时皇上特许她食用血燕。”符端倚拿起象牙梳有一下没一下梳起了头发,“如今宫里就她有身孕,是如今头一份的矜贵,她一定要,高千富敢不给吗?就算皇上知道了,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会说什么的。这个上面你也别计较了,传出去没的叫人说我苛待有孕妃嫔。”那时是因为宫里一个皇子也无,皇上自然都紧张些,而且董昭仪坐完了月子,不也就停了吗?晚雁心里嘀咕着,见符端倚有些烦躁,梳到一半头发打了结,往下拽了几下没拽下去反而疼得她眉头蹙的更厉害,便端了盏牛乳燕窝来,“小姐别为这事儿生气,了不得再叫训导嬷嬷过去教教她规矩。而且这么不知轻重,就算现在风光,皇上心里其实也不喜欢的,毕竟这是坏了规矩。”兑了牛乳的燕窝有浓郁的奶香味,有助于安睡,她舀一勺喝了,微微笑道:“我也不是烦心,只是有些羡慕……或者是嫉妒,能够不知轻重一回,我如今地位比她高,却是从来不敢的。”雨雪霏霏,总是能给人心头带来丝阴郁,符端倚将账簿做完,也就早早地亲哄了灵素成浩姐弟俩儿睡下。重重幔帐,软而厚的衾被孩子的睡脸显得天真单纯,寂寂深宫中这就是她此生最大的依靠。紫金阆云烛台上只剩青烟微升地红烛泪,床边应该是品红在打着盹儿,脑袋一点一点地磕到了旁边的柜子,顿时抽了口冷气很快又一片寂静,大概是怕自己呼痛吵到主子忍了下去,又重新靠在床边眯糊起来。可能有些热,灵素扭了扭身子,露出了大半臂膀,皮肤细腻光滑,馥郁中有一股小孩子的奶香味。她的小臂如莲藕一样,是常年养尊处优的千金之躯才有的娇嫩。符端倚怕她着凉从床边扯过一袭碧色暗纹填茉莉花瓣蚕丝薄被盖在灵素身上,又爱怜地将她额头上的刘海拂开。看了会儿孩子的睡眼,她也闭上眼睛睡了,不一会儿就迷蒙起来。后半夜里外头传来奔逐喧哗之声,而后一个凄厉的女子惨叫声划破凝重的紫奥城,符端倚自朦胧中惊醒。旁边成浩也被吵醒,哇哇地哭闹起来,符端倚连忙把他抱在了怀里哄着,一边撩开床幔问道:“怎么回事?”品红显然也不知所措,忙披衣出去了。然而不一会儿,晚雁披发跣足,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不好了,小姐,宫里……宫里有刺客!”“什么?”符端倚遽然色变,高声道:“在哪儿?”晚雁定了定神,深呼吸一下这才冷静道:“先是烛火库着了火,宫里一下子就乱了,到处都是人跑来跑去的,然后就有穿着内监和侍卫衣服的刺客奔去了仪元殿。好在有陈大人,那些刺客没有得逞。倒是畅安宫里人最多,也是……死伤最多的。颐宁宫、翠微宫、万春宫和鸾鸳殿也有,不过伤亡并不是很严重,奴婢已经叫小舒子出去再去打听情况。”外面兵荒马乱,人影幢幢,灵素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又见一醒来所有人都一脸凝重的样子,虽茫然害怕得小脸发白,仍是强自忍着拉着符端倚的袖子小声道:“母后,怎么了?”符端倚勉强笑着摸了摸灵素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宫里现在有点危险。灵素别怕。如果一会儿有人闯进来,赶紧躲好。啊。”灵素乖巧的点点头,认真道:“我不怕。”又拍了拍成浩,“弟弟也不要怕。”没多久小舒子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娘娘,仪元殿和颐宁宫一切安好,那里的侍卫最牢靠,刺客已经大多被御林军制服了,其余的都逃到了畅安宫去,洛芳仪……洛芳仪已早不测。”符端倚心下大骇,想了会儿,唤凝姑含翠进来照顾孩子,自己匆匆将头发挽了起来,急忙更衣往畅安宫去。晚雁原本劝过“如今外面太危险,小姐还是在昭阳殿避着吧,等外面安定下来再去畅安宫也不迟。”符端倚摇头,“不,我是六宫之主,一国之母。洛芳仪罹难,理应第一个过去处理的。”赶到时,畅安宫尸体狼藉,血迹斑斑,符端倚自凤舆上几乎站不住脚。尽管来时一路上见到好几个残肢断臂,血污满地,心里多多少少做好了准备,可是见到此景也不得不大惊失色。四人合抱的红漆绘上龙下凤大柱上满是刀痕,上面喷洒状的颜色更深一些的血迹斑痕,甚至还有焚烧的刺鼻气味,转头一看却是宫宇的一角起了火,旁边太监侍卫赶急着一趟一趟地泼水。旁边是用白布草草遮掩上的尸体,上面斑斑驳驳的污血。庄妃和夏芬仪还穿着寝衣,只是在身上裹了条被子取暖,及其他宫人都瑟缩在宫墙的一角,嘤嘤哭泣着。顺和止不住地啼哭,庄妃自己吓得不轻还得腾出手来安抚顺和。而畅安宫再往里面则是刀剑林立,明晃晃的杀气自锋利的铁刃上吞吐不定,好似毒蛇嘶嘶的信子。里面跑出一个满身是血的侍卫,脖颈上围着一条雪白的巾帕,上面是一抹青色几欲腾飞,尾端泛着丝丝血红,挥舞着长刀,然而还未近前,御林军就放箭钉住了他的脚底板,令他动弹不得。众妃嫔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夏芬仪被刺客凄厉的嘶吼声吓得尖叫一声,当即晕厥了过去,于是宫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而符端倚只觉得那抹青白色的巾帕带着不祥的感觉,正想着被一声“皇上驾到”打断了。一顶明黄软乘舆抬了过来,旁边跟着侍卫长陈丹,一身都是血,想来仪元殿方才也是一番恶战。纾润披着明黄玄狐大氅,合身冲到符端倚面前,拉着她的手急急忙忙道:“没事吧?”她摇了摇头,亦是担心道:“臣妾没事。皇上呢?”“嗯。”他点了点头,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又看向庄妃,关切道:“其她人呢?洛芳仪可还好?”庄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牵住纾润的袖角悲悲戚戚道:“皇上,洛……洛妹妹……洛妹妹再不能服侍皇上了。”纾润显然是一惊,霍然回头看住庄妃,连声音也泛着点点颤抖,“你说什么?”庄妃指了指宫墙底下那一列被白布遮住的尸身,其中一个被放在高一点的位置上,然而腰的部位已然短作两截,白色的布被染成了黑红色。她又惊又怕,显然没从这场突然而至的浩劫中回过神,语调都不甚连贯,亦有些走音,“妹妹……就在那儿。”符端倚被强烈的血腥味刺激得几乎要呕了出来,只是胃中空荡荡的,只是酸水上涌。脑袋一阵阵晕眩,依靠晚雁的搀扶才勉强站稳了,四肢冰凉却不断冒着冷汗,打湿了薄薄的里衣,带来更多的阴冷。她强自定住心神,上前抚着庄妃的后背,道:“没事了,皇上就在这儿。”又道:“在这里站着不成样子,里面还在围剿刺客,庄妃和夏芬仪都到凤仪宫去吧。晚雁,你和小舒子一起去各宫看看。若有伤者,立即去请太医。”陈丹屈膝跪道:“皇上,让臣出去找禁军指挥使,带兵进来擒拿刺客吧。”纾润摇头,拧眉道:“朕将禁军都调去了茂州,如今只剩一万勉强维持京城治安,这时如果叫他们进来,便是等于将城门大开。”这时,御林军统领孙溪桐汗水淋漓地走了上来,跪道:“回皇上,刺客已全部处置,全宫造反作乱仅仪元殿、颐宁宫、畅安宫、翠微宫、万春宫和鸾鸳殿。”纾润大喜之下,仍只是赞赏地点了点头,看他身上并无血迹,惊奇道:“你没有杀人?”他叩首道:“宫内不得见血,臣无圣谕、懿旨,不敢大开杀戒。只是命御林军射箭钉死他们的手脚,挑断了筋脉,只是这些刺客十分悍勇,但凡被擒都……自尽了。”纾润捏紧了拳头,沉声道:“朕知道了。你尽力留下活口交到大理寺,还有各宫都要严查,以防有混在其中的!一经发现,不用回朕,扭绑到大理寺或慎刑司即可。”“臣遵旨。”他面色微缓,“另外,孙溪桐赏黄金50两!恪守宫规,这就是纯臣!忠臣!陈丹奉旨杀敌,也是50两!”正说着槿汐嬷嬷来了,她的发鬓略有些毛躁,可见也是仓促间赶来的,“太后遣奴婢来告诉皇上,颐宁宫那里安好无恙,此次宫里有刺客非同小可。明日还有早朝,请皇上同奴婢到颐宁宫去好好歇息,才好同大臣审议这些刺客。”纾润安抚了皇后庄妃一会儿,便上了銮舆和槿汐嬷嬷往颐宁宫去了。回到昭阳殿,符端倚安排了庄妃和夏芬仪歇在凤仪宫偏殿,然后是晚雁和小舒子进来回报了各宫情况,除了凤仪宫和披香殿没有遇见刺客以外,其他宫殿多多少少都有,但是属畅安宫死伤最严重。而其它宫室,比如鸾鸳殿,董昭仪的贴身大宫女芍药遇害,脑袋都被削掉半个,让董昭仪受惊不小。一番连惊吓带折腾下来,符端倚只当自己再睡不着了,可仍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小憩了会儿,醒来时但觉头昏脑胀。灵素小孩子心性,虽然被吓坏了,但是几碗热热的牛乳羹哄哄也不记着这事了。而成浩更是什么都不晓得,依然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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