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15年三月29日,与阻卜大王府投奔来的族人内外夹击,巴特格仗着草原铁骑一贯的迅速,以闪电战方式攻陷了黑水镇燕军司,将那里平阳王留下的大批粮草洗劫一空,然后与回纥上下两面呈肉夹馍似的对中间的抚远大军施压。四月三日,平阳王父子自阿尔泰山脉领六万兵马由归降的高昌借道攻击回纥后方,龙虎将军杨肃则留下程向镇守雁鸣关,领三万兵马轻骑快攻击破肃州,与平阳王等在大屯城会合围魏救赵,动摇敌方军心。由于平阳王世子予澈和龙虎将军杨肃皆是善战良将,不到五日,回纥已被攻破三座城池,堪称大捷。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遍吹《行路难》。碛里征人30万,一时回首月中看。这天处理完军务,已经是丑时过半,予澈算了算时间,还能抽空写份家书,忙铺纸提笔。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写在上面的,无非就是围绕着安好勿挂这两点说说军里衣食住行,然后再给王府里自己的贴身小厮留一句照顾罗红歌。想起了红歌,连带着想起了京城里的鲜衣怒马风流不羁的时光。歌楼画舫,兄弟知交,举酒邀明月,醉卧美人膝,居然都已经隔了有两年了。两年,嘿,红歌应该新作了不少好曲,她今年有20多了吧,22还是23?青楼歌姬多是会遮掩年龄的,再加上她们善于保养,根本看不出真实年纪。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风尘女子老后一般选择不多,有魄力的攒好钱自己再开个歌舞坊,差一点的趁着姿容尚好,找个商人委身为妾,再不行的,其实也就是多数歌舞伎的选择,落发到道观讨口饭吃凄凉度过余生。罗红歌性子清傲,他想着,要是实在不行,等她老后,在平阳王府让她教底下丫鬟一点诗词歌赋,她会接受的吧。还有母妃,两年没回去了,不知母妃可好。不过除夕那日才接到一份京里的家书,母妃说谨训姐姐搬回平阳王府陪着她,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吧。可惜自己征战在外,无法一尽孝道了,等回去一定要十倍二十倍地给母妃补回来。正想着,外面传来乱轰轰的声音,好像是锅碗瓢盆同时砸开,叮铃咣当中还夹杂着粗暴的呵骂以及西域语言的哭喊嚎啕。予澈皱眉,立马把刚写好的家书放进信封里,然后走出战营。只见他们驻扎的城池里火把林立,狼籍一片,好像遭到了抢劫一样,而那强盗就是他们所带领的大周士卒。他们极为粗鲁地踹开一个一个回纥平民的家门,然后冲进去把里头的粮食牛羊,甚至是值钱的小块儿金银和女人的梳妆匣。这座城池是他们两天前刚刚打下来的,里面的回纥男人基本都被回纥王征去做士兵了,余下的也基本上在上一场战役里牺牲了,因此城中现在居住的多是老弱妇孺。其中有一家,当士兵凿开房门,从里头抱出一只小羊羔时,屋里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回纥男孩儿,用回纥语激烈地骂着那些士兵,又冲上去对那个抱走小羊羔的人拳打脚踢。众军士都是战场上血雨腥风杀出来的,早对这个孩子不耐烦了,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地拎起那个瘦弱的孩子一脚把他踢了出去。男孩儿连声儿都还没吭,就飞出去一丈多远,撞在了房前的柱子上。周围顿时爆发出了轰然地笑声,“打得好!”“嘿嘿,让蛮子们见识下咱们的厉害!”“哈,葛老二腿上功夫地道!再赏他一脚,送他见阎王老子!”七八岁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力量,顿时萎顿在地上没了生气,后脑勺一流红血如溪水般停不下来。孩子的姐姐叫桑塔,自破城那天就吓得一直待在里屋不敢出来。今儿听得外面动静不对,赶紧跑出了里屋,一见弟弟倒在哪里没了气儿,她哭喊着扑在孩子小小的身子上,一面拼命晃动那瘦小的身体。“魔鬼!你们这群魔鬼!”她哭号着,捡起栅栏上掉下来的木棍就要打那些军士。葛老二哪里把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看在眼里,一手抓住她拿着木棍的手,另一只就要抽上去,却在这个时候被一个人在半空中牢牢钳住。力气之大,好像精铁扣住了一般,令他动弹不得。“住手!”予澈脸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葛老二回头一看是平阳王世子吓得浑身瘫软,差点一屁股坐地上。桑塔趁机从葛老二手里挣脱,跑到弟弟边上,戒备地看着这些人,那双棕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周围安静极了,予澈冰冷犀利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的军士,那样的眼神严厉得让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和他对视,甚至恨不得拔腿就跑。“很好,好极了。战场上打不够就来找女人小孩来练,是不?啊?”他冷笑,声音不高,却足够令所有人都听见,“我泱泱大周,华夏儿女,近千年的礼仪,竟然养出你们这群野蛮的强盗!你们究竟是战士还是土匪?我说过,进城后不许动这里的一针一线,违抗军规,这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回……回世子,是……是……”予澈素来温和,对于下面的士卒宽仁似兄弟,这样发火着实罕见。可是真见识,却是吓得军里胆子最大的葛老二都腿上打哆嗦,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本将下地命令。”予澈回头,看见龙虎将军杨肃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从黑暗中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心里更是怒不可遏,喝道:“什么命令用得着抢平民老百姓的粮食?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当太行山响马的!”“哼,军粮只够十天的量,不从当地征收,难道要将士们空着肚子去打回纥?况且……”他轻蔑地看了眼护着弟弟尸首的桑塔,冷冷反驳:“这些人又算什么东西?你别忘了,当年赫赫杀进雁鸣关的时候,可比咱们野蛮多了。”杨肃原先和予澈并不是一路人马,因此在父亲杨贺麾下,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惯了。如今和予澈合作,二人作战的方式截然相反,早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予澈心头如火上浇油,怒斥:“一码事归一码事,赫赫叛党不仁不义,我们却不能仗着身强体壮去凌辱手无寸铁老弱妇孺!根据大周军法No.40一条,凡不符道义的命令,皆可不必执行。”“哈,世子好仁慈的心肠,你想拿军法来压我?那我也告诉你,本职位在正二品,与你相当,且此次出征,有皇上圣旨在,我父亲有调遣各路大军的资格。不服从指令,信不信我先办了你?”杨肃也不客气,针锋相对道。眼见气氛逐渐激化,有一个声音闲闲地插了进来,“我只当我年纪大了,晚上睡不着觉,没想到你们两个年轻人也是这样?”却是平阳王玄汾披着玄色大氅,不疾不徐地走到予澈杨肃中间。玄汾今年已经四十有余,只是常年习武,整个人依旧精神抖擞,丝毫没有人到中年的老态的松弛。杨肃一见是平阳王,心里觉得不好,平阳王摄政多年,其妻又是太后亲妹,在朝中威信最高,绝不是自己一个年轻后生能够招惹的。“真没想到啊,大半夜的除了能看点月亮思思乡,还能看些猴戏。想来这戏演得确实妙,才让将军放下了手头的文牒军务跑来欣赏的吧。”玄汾皮笑肉不笑道,却让周围的士兵顿时觉得空气冷了一大半。杨肃冷笑一声,抱着胳膊肘道:“王爷也是好灵的耳朵,隔着老远就能寻着地儿,属下佩服。”玄汾哈哈一笑,也道:“夜深人静,这点声响还听不见,本王老胳膊老腿的,不是白来了?倒是将军,这次攻打回纥事关重大,还是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打好明天的仗才好,要知道皇上的耳朵,可比本王的更灵。”杨肃也知道见好就收,既然平阳王给了他台阶下,他自然却之不恭。“父王,他刚才所为您给他参上一本也够他吃不了兜着走,客气什么?”予澈仍是愤愤不平,后半夜被玄汾拉着巡视城楼,远远望去,广袤的塔里木荒漠与倒扣下来漆黑天际接成一线,周围晨光微曦,泛起朦胧的灰白。但是根据这两年在外面行军打仗的经验,其实还要近两个时辰,天才能亮。这几天,予澈受够了杨肃,此人刚愎自用,对待下属平民没有丝毫体恤怜悯之情,即便战场上建功无数,但在予澈眼里基本上都是残暴酷戾的结果。他本想着即便拼着被杨肃办了,他也要给那个混账一拳,没想到父王来了。而且打着太极拳就此揭过,事后也不放他走,拉着他大晚上不睡觉,跑城楼上巡视,这会子憋了老久地怨气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澈儿啊澈儿,太后娘娘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好好历练,你呀,把她老人家的好意全糟蹋了。”玄汾苦笑一下,叹息道。予澈更是不懂了,“我哪里糟蹋了?哪,赫赫援兵是我借来的,乌兰巴托是我打下的,阿扎勒古丹是我杀的,这不是历练出来了吗?再说了,杨肃那厮指使底下士兵欺凌平民,本来就是违反道义的事!”“你的想法,假若皇上明睿通达堪称君子完人,朝廷尽是忠臣纯臣,地方官吏爱民如子,上下一心,教化遍地,那么定会被接纳的。”“父王,您说的,似乎有些天下大同了,不太可能。”“哦?你也知道不太可能,那你还做?”“我……”予澈好像被噎住了一样,吞不进去,吐不出来,瞪着眼睛好生憋屈的样子。玄汾哼哼笑了几下,一拳捣向予澈的脑袋,疼得他差点抱着脑袋蹲了下去。“这个世道从来不是一是一,二是二那么简单,为人处世要圆滑周全,硬碰硬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个两败俱伤,你离名将的距离还远着呢。”玄汾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平时在太后和你母妃跟前怎么那么机灵,和同僚打招呼就愣成一根筋了?你父王我给杨肃面子实际上就是在给抚远大将军面子。出征出征,假若父王的地位真那么重要,怎么皇上当时不直接派父王为大将?自古以来,宗亲忌握兵权,你汝南王伯就是个例子。”前朝汝南慕容之乱,予澈还是知道一二的,尽管脑袋吃痛,仍是倔强道:“可是杨家不也成了第二个慕容家了吗?况且,汝南王伯哪里能跟您比?”“正是因为皇上还算信任父王,所以当时才让我担任当时的运粮任务来牵制前线的杨大将军,同时让你做前锋,来分走杨家一部分的军功。等打完仗,杨家固然是要如烈火烹油的昌盛,为了避免那个时候见面难过,现在万万是不能闹僵了的。但同时,不知道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我们也不能和杨家走得太近。唉,结果你确实是个打仗的好料子,‘霍世子’,人脉世故一窍不通,你就算一声无病,也只能和霍去病一个年纪。”最后一句话玄汾故意咬重了音,就是要予澈好好重视。予澈猛叹了一口气,嘟囔道:“缩京城里就够憋屈了,怎么打个仗还得畏手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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