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tory after Zhen Huan

这几日天气不错，八月的尾梢，早不是原先的炎热，开始吹些凉凉的风。且因着自己怀着孩子，白日昭阳殿请安也推了一个时辰，连太后那里都是免了的。每日无事时，符端倚就松开头发，只是随意地挽成一个云髻，插着一支象牙梳罢了，连着衣裙也是捡着柔软宽松的穿。午睡刚醒，浑身还是泛着懒，再闭上眼，似乎就能接着睡下去。只是看看殿里的光线判断一下时辰，符端倚还是起了身。若论舒服，符端倚私心里觉得昭阳殿绝不如那些散落在紫奥城里一些小小的宫苑楼台好，家什物件过于高大肃穆，一味地强调一国之母的威严和权力，却没有了一个女子真正需要的温馨灵巧。扬声唤了外头晚雁进来服侍着起身。午后没有谁来，也不忌怎么着装，上身松松的玉色掐牙罗衫，下着了水绿裙子，早莺看了直说眼熟。晚雁啐了一声，“进宫这么些年了，眼光越发不济，这可不是小姐做姑娘时穿的？”符端倚正在早莺的服侍下拿热水洗了把脸，又拿了白术增颜膏敷脸，听得晚雁的话，轻轻一笑，“何止早莺瞅着陌生了，我都快不记得了。自从封了静妃，再穿这样的衣裳就显得小家子气了。还是前些天儿嫌宫里做得太繁琐，才叫晚雁从箱子底翻出来的。”“小姐国色天香，哪里是一件衣裳能定的？要奴婢说，小姐那皇后的气势，就算是穿着咱们伺候人的衣裙，也是卓尔不群的呢。”早莺笑道。晚雁拧了拧早莺的腮帮子，“好甜的嘴，自己说说说，今儿个吃了多少蜜？”早莺“哎呦”一声躲了开，揉着自己的脸，委屈巴巴地看着符端倚，“小姐，这晚雁自从开始调教小宫女小太监后，脾气愈来愈大了，在这样下去，奴婢可吃不消呢。”“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这样子叫底下人看了成何体统？”符端倚笑着摆了摆手，打发早莺去小厨房端银耳燕窝粥。她看着晚雁正低头缝着百家衣，那样认真地样子，好像有了身孕的人是她。符端倚捡了块浅绿色的，“这个吧，‘禄’好，将来不愁阿堵物。”“咱们的小皇子是生在帝王家，缺了什么，也不缺‘禄’呀。”晚雁嘴上这么说，但仍是把符端倚挑的那块缝了上去。符端倚抚着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温柔地笑来，“我到情愿是个女儿，像心素那样乖巧可爱的女儿，她们姐妹也可以做个伴。”过了一会儿，她问道：“怎么突然要调教人了？咱们昭阳殿里缺人吗？”晚雁放下手里的百家衣，叹息道：“眼看着早莺就要嫁人了，奴婢想着，得给小姐身边再添几个得用的，不然等小姐生了，只怕人手就不够了。只不过这两个月下来，十个里头也就两三个看着可以，其他的呢，不是太笨手笨脚，就是怕她来历不干净。”早莺明年就满了25，按着宫女25放出宫的规矩，也是年龄了。符端倚让她自己挑，然后择中了上林苑守卫的一个御林郎。如今就等着孩子生下来，就办喜事。符端倚点点头，又道：“那你呢？我记得你也有26七了，不想嫁个好人家做太太夫人吗？”晚雁一顿，露出稍凄然的神色来，“嫁人有什么好呢？不瞒小姐，奴婢原先个也算好人家的女儿，娘亲贤惠又好看，种出来的晚香玉连对门儿的花圃都比不上。只是后来爹迷上了赌博，整日整日地混在外面不回来，奴婢娘没日没夜绣东西赚的钱全被他转眼间输光了。连那些晚香玉什么的也没剩下，这倒罢了，只是每次他输了钱，就喝酒，然后胡乱打人。打奴婢，打奴婢的娘。只是奴婢的娘从来不怨他，每每打得遍体鳞伤就只哭自己命不好。何苦来哉，奴婢虽小，却也晓得，那不是娘的错，她已经在很努力地活下去了。直到有一天，爹输了钱，家里实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就直接把娘卖进了勾栏院。奴婢年纪小，那老鸨不肯收一个毛丫头，他就把奴婢卖给一个人牙子。”事儿已经隔了有十来年了，可是至今想起来还是又恨又痛，无法真正的遗忘掉，晚雁眼圈渐渐红了起来，苦笑道：“后来在侯爷府里做丫鬟虽然做错了事要被骂，或者饿顿饭，至少不会无缘无故地被人打骂。现在更是觉得与其嫁人，倒不如伺候小姐一辈子，至少在这昭阳殿里，所有人可都当奴婢是姑奶奶呢。”原先还怕晚雁会因为早莺比她早些嫁人而难过，听了她这段话，晚雁是真的不想嫁人。符端倚心里升起一丝怜意，怕了拍晚雁的手背，安慰道：“你且放心，只要我还能做主，你就不会受什么委屈。”晚雁微微一笑，“瞧奴婢这样儿，酒什么的没喝，就开始胡乱说话。小姐还有着身孕，哪里能听这些悲悲切切的东西。”她收拾起做百家衣的布料，见符端倚脸色不是很好，起身关切道：“小姐怎么了？”她揉了揉额角，蹙眉道：“约莫是睡过了，先下头有些晕。”晚雁拿来梳妆台上的珐琅小盒，挖了点子薄荷油出来不轻不重地擦在符端倚的额头上，“要奴婢去请太医来瞅瞅吗？”“算了，不过头晕，我静静地坐一会儿就是。”符端倚疲倦地挥一挥手。然而晚雁还是不放心，劝道：“还是看一眼吧，小姐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多小心些总是没错的。”符端倚思量了会儿，嗯一声，拢了拢脖颈边上掉下来的碎发，“你去请邹太医来吧。”“可是上回照顾庄贵嫔身子的邹太医？”“对，就是他。我看过他开的单子，颇有些道理在。”符端倚见早莺已然端了粥来，便叫她来给自己换个芭蕉髻，又披一件缀东珠凤穿百花绛紫长衣，以示庄重。一盏茶的功夫，邹太医就到了。年过花甲的老人了，行礼都有些不便，符端倚便免了他的跪拜大礼，命小太监赐座。待请完脉，邹太医叫跟着的小太监取出一叠青布，展开拿出三枚银针，“请皇后娘娘微低凤首。”符端倚照着做了，邹太医分别在她的发际前上五分、一寸半以及前风处扎下。饶是邹太医手法娴熟老练，符端倚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只是难忍的刺痛过后，却是耳清目明的松快通明，好像长久堆积的泥沙被一朝清空的舒服。邹太医捋着胡须，慢慢解释道：“微臣所刺入穴位，名曰神庭、上星、百会，须一炷香的时候就能缓解娘娘头疼。只是娘娘平日饮食不能再沾染茶水等物，不然以娘娘的体质容易夜里多梦，头疼心悸，日子长了，孩子生下来便是羸弱痴傻，难以活过五岁。”符端倚心里一紧，好像被潜藏多时的毒蛇咬了一口，毒液迅速地渗入骨头缝里，万箭穿心地疼，面上只是平淡道：“本宫知道了。”等开完新的安胎方子，符端倚打量一番邹太医，和颜悦色问道：“邹太医医术不错，且听说历经隆庆，乾元两朝，缘何直到现在还是个八品御医。”邹太医低眉垂首，恭敬道：“微臣无福，只善针灸与药草调理，且隆庆帝好老，而臣尚少，乾元一朝，先有温裕皇后后有温卫两位大人医术冠绝太医院，皇上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一直位在八品。”符端倚心里略感怀于他的遭遇，但面上仍是淡淡地，“三世不遇实在说得太早，邹太医妙手仁心，庄贵嫔的身孕可不就是邹太医看好的？本宫的孩子若能平安生下来，太医院判虽然高了点，可能得等等，但大器晚成更能成为一段佳话，不是吗？”邹太医浸淫宫中多年，如何听不懂皇后的话，他一直感慨自己生不逢时，如今一个大好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当即撑着又行了一个大礼，“微臣必将尽心竭力。”符端倚含笑看了早莺一眼，她拿出一锭金子给了邹太医，然后送他离开昭阳殿。她端坐在黄花梨描金青鸾纹凤椅上，以手支颐，沉默了很久。前朝温裕皇后不喜焚香，故而昭阳殿里多放海口青瓷大缸，用来湃瓜果香橼等。即便后来温裕皇后被拘禁，然后她入主昭阳殿也不曾把它们挪走，有时候也拿它来晾着酸梅汤或是旁的果子。这样一座繁华宫殿，到底上演过多少血腥斗争呢？如今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到大周皇后不甘的怨怼之声，隆庆朝废后夏氏、乾元朝的温裕皇后，连午后绚烂耀眼的阳光都难以驱散昭阳殿里的阴冷。从重重雕漆点翠的藻井门廊里依旧能看到方寸天空，只是衬着死板僵硬的框子，连那汪汪的蓝色也是没了意思。偶尔小腹一点点动静儿，她柔柔地抚摸着还不很显形儿的肚子，心里既欣慰孩子慢慢成长至今，又为着邹太医的话难受地坐立难安，好像背上附着一个催命鬼。银耳燕窝粥被搁置了很久，早就凉了，所以早莺就又把它热了一遍。喝了有一半时，晚雁从外面回来了。“小姐，奴婢教地小舒子在倒了的午膳里翻检了一阵儿，发现有几样里面被放了茶叶末子。”晚雁沉声道：“小舒子打听过了，因着秋日最是容易干燥上火，故不少厨子都或多或少地往膳食里面加些茶叶调味，可是，昭阳殿的却是放了多一倍的量。”符端倚心头一怒，将碗直接掼在地上，但听“哐当”一声，瓷片四碎。“好大的胆子，竟敢算计到我头上！”她心里发寒，指尖亦是冰凉湿腻得青白。“小姐息怒。”晚雁甚少见符端倚动怒，跪了下来道：“厨子已经交到慎刑司，请小姐放心，莫伤了腹中的孩子。”符端倚将她扶了起来，对早莺道：“今天的晚膳怕是得要你去看一眼了。”早莺忙忙地去了，她又冷笑，“不错，这法子还真是好，一点痕迹都不留，连银针都试不出来，且不管生不生下来今后都是毁的彻彻底底！”她缓了缓语气，看着晚雁，“你看，会是谁？”晚雁依然颦眉，想了想道：“能买通御厨，非得是家族势力强盛，且心思深沉的，这点赵才人家父只不过是个小小地方守备，可以排除。依奴婢来看，宁妃娘娘心思淡漠，夏良媛单纯没心机，余下的只有庄贵嫔、洛贵人和董容华。可是，也不排除是宫外人做的手脚。”“你想的也有道理，齐郡王若是心怀不轨，那么皇上无嗣是他最想看到的场面。而且，从我以前帮皇上处理的折子上也能看得出来，汝南郡王也不是很安分。”觉得地上的残粥实在碍眼，她唤了外面侍奉的小宫女进来收拾了去，等晚雁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她才继续道：“这样和当年璟贵嫔的事一样没有结论。”晚雁搬了个一张小杌子上坐在她膝边，摇头道：“奴婢觉得，这事儿和齐郡王等没有关系。”“哦？”符端倚含了探寻的表情，忖度着问道：“怎么说？”晚雁又看了看四周，这才附在符端倚耳边小声道：“小姐一直在宫里所以不知道。但是奴婢前些日子出宫给太夫人送赏赐，听到路边小儿唱‘双龙生，京师乱。一主阴，一主阳。30年，天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