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奥城里,因着一后一妃皆有了身孕,变得格外热闹。董容华一向得皇上的宠爱,此次有孕,更是锦上添花。整个回芳轩连着两个月都是门庭若市的欢欣气氛,仅次于居中的昭阳殿。若说妃嫔里最扎眼的是皇后和董容华,那么宫女内监中较引人注目的就是董容华身边新要来的小宫女,名唤碧草。这个碧草,长杨宫负责洒扫的掌事宫女都认得,原是在照料花草的小宫女,十三四岁,说不上多拔尖。然而,董容华有一次从上林苑回来,遇见这个小女孩,见她眉清目秀,身形娇小玲珑,实在漂亮,说这孩子生得不错,便要到了身边近身伺候。在他们一干打扫紫奥城十数年都不一定能得见主子贵人的宫人里,碧草实在是个幸运儿。而这个小女孩儿也确实没有辜负董容华给予她的恩典,乖巧温顺,并且很得人意。她聪明通透,但是是恰到好处,不让人有被逼迫的感觉。她谦恭听话,却没有丝毫阿谀谄媚的感觉。尤其在几个年长的训导宫女的指点下,平日一身浅碧银纱对襟雪白底裙的宫装,顾盼间风姿绰约,低头时柔柔一笑,娇怯怯地喊一声“姐姐”“小主”,极讨人喜欢。这些日子,董容华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甚至比芍药还显得亲近。紫嫣却担忧起自家小姐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过分的宠爱,偶尔试探性地表露出来,董云如只是不在意地一笑,“你放心就是。不过一个孩子而已,能有什么不妥?”“但是,奴婢查过碧草之前的背景,宫里除了认得她是打小儿被采买进宫里的,跟长杨宫打理花草,就再没人说得清她之前是在哪里伺候的。”紫嫣显然不赞同董云如的说法,蹙眉道,“若是和旁人有联系,奴婢怕……”董云如自手边取了颗法制紫姜放嘴里,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四个月的肚子已经显了形儿,桃红镶珍珠芙蓉蕊心软缎子抹胸透出无限的一种得意时的光彩鲜亮,外罩连绵不绝的富贵长春纹样宫绸长衣,仅梳了一个高髻,别着绯色如傍晚云霞的小朵月季,衬着那张芙蓉面也染上慵懒的红晕。她轻笑一声,“你还怕她是别人弄进来的?放眼宫里的那些女人,有几个能做出这种手段?”“那假若她是想得见圣颜呢?”紫嫣依旧不放心,看董云如倚靠的秋香色金线宝纹软垫有些下滑,起身为她扶正。她“哧”地一笑,顺着扶正的软垫换了个姿势,“那就更不用担心了。皇上以礼治天下,祖制宫女晋妃嫔,只能逐级晋封,且鲜少有越过嫔去的。”指尖坚硬冷锐的孔雀绿碎宝石素银壳护甲“叭”“叭”地敲着榻前的朱漆梅花角案头,“假若她真有这份心思,既是从我们这里出来的,能依赖的就只有回芳轩。若皇上看中她,也算是咱们这儿多了个人。”董云如侧了侧头,厌腻地扫过眼前的各色蜜饯糕点,摸着自己的脸颊,“何况这些日子什么都吃不下,又不想动换,有人在跟前说说话倒也好。”见她这么说,紫嫣明白再劝也没用,只得作罢。安静了有半年,也到了该动的时候了,恰好董云如有了身孕,自然紫嫣就能借着赏东西的空儿出宫。甫走出回芳轩的侧门,就见她们刚刚谈论的女孩儿抱着一把粉白清滟的荷花迎面走了进来。她见是容华家带的大宫女,忙敛衽行礼,声音是未成年的女孩子的娇嫩,但是又自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气韵。紫嫣见她裙角一大片湮湿,不由奇怪道:“怎么采荷花掉水里了?”她微微垂首,厚厚的齐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长在太液池岸边的荷花即便出淤泥而不染,但多沾染尘气,是俗了的。湖中央的才是远离红尘,真正的濯清涟而不妖。小主兰心蕙质,是最风雅不过的人,又怀有龙嗣,如今寻常的手制熏香闻不惯,故奴婢寻了外面新生的荷花来替代。”粉嫩细致的荷花瓣娇羞地舒展开,周遭空气都弥漫着甜甜的幽香,沁人心脾,五脏六腑都似被重新浸入一汪春水。紫嫣隐约觉得这个碧草有问题,但是具体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得挥挥手让她进去。这个孩子看着太好,反倒不如欺软怕硬,市侩又精明的芍药好判断,紫嫣心底冷笑,且走着看,忙过这段时日,你是个什么底细,自然能见分晓。她有近一年没去清凉寺了,功课忙得时候倒也罢了,一闲下来眼前就会浮光掠影地闪过去年持逸背对着她遗世独立的白色身影。心里实在想得难受,干什么都是没有意思的枯燥,总觉得无聊至极,只一片片撕了竹叶子来玩,半天半天的不说话。串珠十分善解人意,趁着雪魄卸晚妆,拿了玫瑰油来给她敷脸,轻声在她耳边细语道:“帝姬可是还想见持逸师傅么?”雪魄心中一动,面上却是不搭理她,只道:“这是在宫中,怎么见?何况三五不时地上课,练琴练书画,哪里有时间呢?”串珠含着调皮的笑,眼神灵动,道:“只消帝姬告诉奴婢一件事,奴婢就能为帝姬想个办法见到持逸师傅。”雪魄心中猛地一喜,脸上依然不动声色,慢慢摘了镶金红宝石的耳坠,道:“问什么?”串珠靠近她道:“帝姬为什么对‘宋郎君’有好感?”雪魄诧异地看她一眼,道:“孤看见他的时候,他可不是什么宋郎君,不过是个想要出家的男子。”“那帝姬喜欢他的文才么?”她拂一拂面颊,惋惜道:“孤自小养在深宫,怎么会见过他的文才呢,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串珠有些惊讶,很快了然:“外头的事,咱们做奴婢的可以知道,却是不能轻易告诉帝姬的。”雪魄认真了神气,道:“孤念想着他,只是因为他是他,他是宋郎君还是持逸,又有什么相干呢。”觉得这话有些露,她略略羞涩,支着下巴,低声道:“其实在山门第一次见到他,孤就觉得他很特别,一见难忘。”串珠急道:“那您还让他出家。”雪魄呆了一呆,不曾想到还有这一层,盯着自己脚上常穿的并蒂莲花绣鞋上素雅的花瓣绣纹,喃喃道:“孤只是想成全他的心愿。”她有着无言的忧伤,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慌忙拉着串珠的手道:“串珠,你说孤是不是不该让他出家。”串珠急忙笑道:“不不不?若他不出家,帝姬怎么能碰到他喜欢他呢?这就是因果呀,没有错的。”于是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番。我顿时心花怒放,随手取了个金镯子赏她,这才安心睡下了。第二日给太后请安恰好碰见皇后也在。她是第二胎了,和以往一样正正经经的正红凤纹藏金丝卍福边锦绣长袍,臂挽银红流云样蝉翼纱软帛,下着鹅黄珍珠流苏曳地罗裙,,然而因着二为人母,那端庄优雅的面容上多了如开蚌明珠的柔和温润的光泽。哪怕是她发边的摇曳生辉的垂九珠凤尾面嵌金刚石步摇,都像蒙上一层新雨,润物细无声。雪魄忽然觉得,皇嫂这样的女子,是和那些明丽娇娆的妃嫔不一样的。她不是一眼看去惊艳万分的女子,但是在她身边久了,就会有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安静而舒适。如同一片汪洋大海,浩瀚无边地能容纳一切。灵素也在,见到雪魄娇滴滴地喊着要姑姑抱。雪魄心底喜欢的紧,把她抱在膝头,摘下头上一支红宝石串珠头花逗她玩。“帝姬很喜欢小孩子呢。”皇后笑道,她很正经地端坐着,只是身子微微前倾,双手虚拢在小腹前,是一种保护的姿势。眼神中的注意力也多是放在跟雪魄膝头玩耍的灵素身上,似乎只要孩子摔下去,她就会立刻冲上前一般。这就是母亲呵,无论何时何地,首先想的就是自己的孩儿。雪魄暗自念着,又把灵素抱上去一点,“是啊,灵素长得很漂亮呢。”皇后唇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是很满足。槿汐奉上茶盏,笑道:“帝姬喜欢小孩子,便早些定个驸马爷,给太后添几个外孙才好。”雪魄顿时觉得脸上滚烫,拿了泥金百合美人扇遮着自己的脸,嗔道:“嬷嬷这话真叫人臊得慌。母后,孩儿以后再不来颐宁宫了,每每都被人笑话,孩儿不依呢。”太后也是忍俊不禁,“好了,你槿汐嬷嬷也只是和你说笑罢了。”她顿了顿,“不过这话倒也不错,已经十八了,是该给你定个驸马,不然岂不成老姑娘了?”雪魄只是不语,心里滚过万千想法,全堵在嘴边,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喉头酸涩得紧,腕上的金镶玉钏子顿时沉得发凉,只能暗自发急,“母后,孩儿再留几年又怎么了?莫不是母后孙女儿抱在手,眼看孙子也要承欢膝下,就不待见孩儿再更前晃悠了?”太后笑得连发上的翠玉一字寿簪都颤颤的,用鲛帕按了按眼角,转首对皇后道:“你看看,这可是咱们大周堂堂帝姬说的话呦。”“帝姬想要多陪太后几年,是孝心呢。”皇后含笑,端过案上的茶盏浅啄一口,“其实真要选驸马,怎么着也得挑上一两个月,何况,今年开科,皇上有意让朝廷有个新样貌,身居高位的年轻才俊一下多了不少。太后和帝姬可是有的挑呢。”“嗯,这倒是,不过才华是次要的,哀家更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品行。”太后略点头,见皇后气色有些受不住,便嘱咐了她好生保养,命人小心服侍她回宫。灵素帝姬却是留在了太后宫中。太后很是喜欢这个小东西,也不怕辛劳,亲自抱在了手里哄着,哼着歌儿给她听。雪魄心里暗暗有了主意,遂笑眯眯道:“母后真是心疼皇嫂,半点也不舍得她受累。”太后笑道:“那孩子一向规矩懂事,你皇兄的后宫能这么安静,一是人少,是非少,二是你皇嫂治理有方。”她叹了口气,“何况,这女人生孩子最是不容易,怀着的时候更是得小心。”“母后这么担心,不如请了清凉寺的高僧来祈福好不好?”雪魄心里反复琢磨,才开口道。太后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宫里不是有大师么,何必再去外头请那么麻烦。”说着又使花谊去挂起錾铜钩上的碎花素绡纱帐,让外面阳光疏落地透进来,俯身继续逗着灵素玩。雪魄早已想好了措词,不急不缓道:“宫里头的大师哪有清凉寺的师傅高明,且在宫里浸淫得久了,什么好道行也没了。前几日我在清凉寺里住着,听住持师傅的佛法论得极好,他又赞持逸师傅的见解独到。讲的可好着呢,母后有空也该听听。”太后笑,只是雪魄却觉得怎么都看不懂,心下惴惴的,不知会不会答应,良久才听到,“持逸……就是你准了出家那个宋郎君么?也好,哀家也想看看是个什么人,就叫内务府去准备吧。”她想了想,又道:“凤台选婿的诏书应该已经拟好了,不过还是得好好查核一下朝廷里的人。选婿时间就定在明年三月吧,刚好你皇嫂和董容华应该是在那之前生产。如此,婚事操办也能更热闹些。”雪魄心下又喜又忧,却不敢露出神色来,只依在母后身边。母后轻轻哼着一首曲子,正是当日她在清凉寺与持逸一同听见的那首。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大殿深处的烛火被夏风吹得有些晃,窗下夕颜的轻淡芬芳幽幽弥散,太后的容颜在烛影摇红之中格外的温柔而动人。她的歌声低低的,雪魄忍不住道:“母后,这歌我听过。”母后头也不抬,道:“芊羽,你小时候母后也给唱过的呀。”“可是我在清凉寺也听过,持逸师傅说那里的村妇农人都会唱。”“民歌么,自然是流传在民间的,传着传着,宫中也都会唱了。”其实,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仿佛也有一个男子这样对她唱过的。温柔的,宠溺的,仿佛她是他的至宝。然而,她没有说,她只是惆怅地微笑了。那是一段很恍惚的记忆,彷如前世,模糊却又如此深刻。悄悄地使串珠打探了一下,持逸是得等十月份才能入宫。虽然还要等很久,于雪魄而言是很满足了的。在此之前尚有一件事让她很开心,那就是三哥和盛宁回京。时别一年,三哥变化了不少,沙场上无尽的厮杀,以及开拓边域的豪迈激昂,为他素来温润和煦的轮廓增添几许刚毅。他卸去冷硬的重甲战袍,仅是简单的素衣白袷,金冠束发,但是人如修竹,刚健有力,根本不是整日无病呻吟拈花惹草的纨绔子弟能相提并论的。母后自然是很高兴,颐宁宫里见到三哥,直拉着他的手,说三哥瘦了。毕竟从小儿看着长大的,雪魄看见连槿汐嬷嬷都悄悄回过身擦眼角的泪花。而在中秋夜宴上,雪魄也见到了盛宁,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盛宁似乎更漂亮了一些。不是说她的五官变得多精致,而是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勃勃生气,明艳不可方物的令人看去挪不开眼睛。难道战场那么养人?宴席结束,自然是请盛宁来芳菲殿。“真真没良心,一走就是一年,连个消息都没有。”雪魄遣下周围服侍的宫人,斜靠在梨花木的芙蓉塌上娇笑道。话是抱怨的,但她一说出来,就带了年轻女孩儿的俏丽韵味儿。明檀也不客气,见桌案上放着内造瓜仁油松瓤月饼以及晶莹圆滚的一盘葡萄,又有雨打芭蕉花样白瓷高颈酒壶泛着润泽的光辉,歪着脑袋也笑,“你这儿不错,月下把酒,连小食儿都有。”她径自取过两只酒杯满上,一股香洌酒味扑鼻而来。“嘶。”明檀故意深吸一口气,做出极为无辜的表情,“好嘛,还是上好的梨花白。这么能享受,我又怎么好意思打扰你葡萄美酒夜光杯的雅兴?”雪魄笑得花枝乱颤,连手中的扇子都握不稳,藕紫色的光滑流苏一颤一颤的抖,“真真是惹谁都不能惹你啊。出去一趟越发牙尖嘴利。”她接过明檀递过来的酒杯,也不喝,顺手摘下玉盘中的葡萄放在手里慢慢地剥了。微垂下地眼帘下闪过一丝银白,光亮迅速如天边乍现的闪电。有一瞬间,明檀觉得她是要说什么,然而雪魄只是默默地一片一片剥完葡萄,然后放在手里转来转去,不管淌出来的汁水染湿自己的手指。“你和三哥是怎么回事?”雪魄突然发问,语速之急,几乎有些尖锐了。明檀身子一震,脸上旋即没了血色,苍白得几近茫然,唯有髻上零星点缀的几只碧玺碎瓣珠花轻轻地颤抖起来。雪魄看着她神色失常,心底骤然一冷,不待盛宁接下来的反应,她自己手上刚刚剥好的葡萄已经掉到地上,滚出一串透亮的水渍。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用手帕擦过自己的手指,“我听说……你现在在三哥府上住着。”不知道为什么,一下捅破了一面纸窗,反而是她自己的声音虚弱惊惶,像是被人抽去了全身的力气。明檀抬起了头,那双明亮如秋水的眼睛里盛满被看透的慌乱,手指也是不知所措地颤抖起来,“你……知道了?”方才潇洒不羁的嗓音,霍然转为临近崩溃的暗哑,只有修长脖颈上挂着的红宝石坠角的珊瑚累金丝项圈僵硬不动,紧掐着她的呼吸,急促如夜晚穿过紫奥城殿宇的过堂风。摇曳的烛影打在她的脸颊上,跳动的橙黄映在明檀败若死灰的脸上仿佛渗出来的残血,雪魄抚着额头,硬是咽下之前想说的话,“什么时候的事?”明檀惨笑一声,仰头饮尽杯中玉液,任由冰凉的梨花白划过自己的咽喉,“现在问,还有意义吗?我是做下了这事,送我去见太后皇上,关进内府也好,除去宗籍也罢,听凭帝姬处置。只是……”她冷笑一声,仿佛将一切置之度外,“一切都是我勾引的,与清河王无关。”“勾引,哼。”出乎意料的,雪魄不怒反笑。她起身走至明檀身前,掀开她的衣襟,小麦色的肌肤上不少交错的伤痕,纵然淡了很多,于女儿家来看,依旧是粗糙。雪魄眼睛扫过她左肩胛下微凹下去的刀伤,不由蹙眉,幽幽一叹,“何苦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你这样也算勾引,岂不愧煞大周多少仰慕三哥的名门小姐?”明檀若无其事,木然地拉过自己的衣襟,“不觉得很恶心?”她支着自己的下颔,看落地巨扇雕蔷薇红木窗外东升的玉兔,清辉皎皎,倾斜如银汉湍流,“淫乱宗室,活剐了我都不够。何况,涵……是你的同胞亲哥哥呵。雪魄,你一定很恨我吧。”她怅惘一笑,唇角苦涩地弯起,不等雪魄回答,自顾自道:“不过,就是被你恨上了,我还是喜欢他。哪怕毁了这一生,我还是非常非常喜欢他。发出的箭,哪能回头呢?”雪魄静默不语,恨盛宁,可事实上,她自己有什么资格恨盛宁呢?毕竟,她心底那点隐晦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呵。雪魄只是握住了明檀的手,发觉竟然冰凉如玉石,没有丝毫温度,连腕上的翡翠镯子都是空有一身盈翠,干干地弯曲成环。“除了帝姬,还有谁知道吗?”明檀突然问道。雪魄摇了摇头,沉声道:“自三哥满了十五住进清河王府,母后就让他自己做主,很少过问哥哥的事。我之所以会知道,全是因为三哥之前就漏了痕迹。”秋风穿过芳菲殿轻薄的百蝶穿花样的软烟罗幔帐,带得用来坠边地银铃串串想起,仿佛一场轻灵的秋雨飘过山涧低谷。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这么好的月色,如何会下雨呢?撩开帘子,才发现外面月华如水,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璟贵嫔闹事的那次……你从昭阳殿滚了下来,是被三哥抱起来的。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三哥那样的神色,他的言语行止一向是淡定从容,和三哥相处从来都是如浴春风的平和。可是那次你受了伤,三哥急得跟什么似的,卫太医给你正骨上药,他居然忘了要出去避嫌。后来你昏迷了好久,三哥不能时时出入宫闱,却也拜托了皇嫂照顾你。”雪魄执起半响没动的酒杯,慢慢地引下去,姿势优雅秀丽,是常年后宫生活才能养成的资质,“那个时候,我只当是为了灵犀姐姐。然后几次我在的时候,也只是以为他和澈哥哥一样,不过是欣赏你的脾气。直到今日夜宴,我看三哥的眼神。我说想见你的时候,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情意,还有他脱口而出的一句‘阿檀’,你的名儿是叫明檀的,对吧。怎么说呢,当时我就觉得,三哥这辈子啊,彻底完了。”看明檀额角有几缕碎发松散下来,雪魄伸手为她拢上去,叹息,“可是今后你们该怎么办呢?难不成就这么不见天日地过下去?就我如今知道的,已经有不少人家去母后跟前探口风了。如今三哥立下显赫军功,更是炙手可热,那些一般的我就不说了,皇嫂娘家的五小姐,就是一个。虽然我有听说肃国太夫人有意把她嫁给普通官宦人家,不过还没定呢。然后就是你,你可知皇兄有意把你嫁给杨家的二公子?”明檀讶异,神色有一片刻的怔忡,随即拉了雪魄的手急急道:“这怎么会?杨家正如日中天,我不过是一个没落宗姬,如何能……”“正因为你是没落的,皇兄才会这么安排。”雪魄反手按住了明檀的手腕,“以我们的交情,我不怕告诉你。皇兄正重用杨家,可是剑快也怕划了手,所以,要套个好鞘。你无父无母,身后并没有实权,但是名属宗室,把你嫁出去,封个长公主以示恩宠,拉拢杨家。同时,也因为杨二公子如今官职微小,他得尚公主今后继承父业就可以和身居高位的兄长抗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盛宁,你若想和三哥走下去,这路并不容易。”这话说得是盛宁,但何尝不是在说自己?雪魄苦笑,神色愈发凄然。没想到,明檀只是释然一笑,“鸡都炖了,还不敢放盐?就这么熬着吧,光是闻着它的香味,我也觉得很好呢。”她看着雪魄的眼睛,里面是感激和坦荡,“雪魄,我很高兴,你知道吗?不仅是因为涵,也是因为有你这么好的朋友。”雪魄一仰,撇嘴道:“我可不好,方才说这些心里其实是想你知难而退。”明檀不在意道:“那又如何?你还是为我好,不然何不把我交给太后?”说着还乖乖地伸出双手。雪魄打开她的手,佯怒道:“得了便宜还卖乖,真真没见过你这样的。我告诉你,纸包不住火,这事我不说,母后早晚也得知道,到时,你和三哥要早些想好对策。”明檀微微一笑,“放心,我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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