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雁是被发现死在翠芜池里的,泡了一天一夜,捞上来的时候面目都肿胀了。符端倚坐在凤塌上整个人都僵直着身子不知该不该动换,回报的宫人说是失足落水的,仅看晚雁手肘额头的擦伤就可推断。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宫里从来就没有意外,宫里的湖水池子也不光是用来种藻荇荷花的好看。或许是身在皇宫的悲哀,明知道事实是什么,还必须要做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她淡淡道:“知道了,把她好好地葬了吧。”也并不是她不肯流泪,只是这宫里头要流泪的事情多了去,眼下的她没空嚎啕大哭更没有精力去回念往昔。比起为晚雁身后事伤春悲秋,她明白自己更应该做的是拿董云如的命去祭拜含馨和晚雁。心中苦涩然而面上依旧含笑如常,听闻太后曾经禁足时怀着胧月长公主,她身边的贴身侍女为为请太医生生碰死在监守棠梨宫的侍卫刀上。符端倚在绣绷子上一针一线用数十种红色将双龙戏珠的龙身稳稳绣完,视线落在颐宁宫的方向,如今的无尚尊荣却不知道那时太后是否也曾打落了牙齿活血吞。攥紧了苏绣花针,刺破了皮肤后有细密的血珠点点,皆被捏碎在手心,她目光如炬,晓得怕就怕忍不下来。“怀着身孕的时候就不要做这些,当心伤眼睛。”手里的绣活突然被抽走,纾润一身天青纱缀绣祥云九龙夏袍,家常的衣袍显出他别样的温厚闲适。其实如今已经入秋,本该穿得厚一些才是,然而纾润体质燥热,穿多了更容易热伤风。符端倚含了得体的笑意行礼,“刚算完宫里这个月的账目,好不容易得空就给孩子做点鞋袜什么的。”纾润坐在她身旁,执了她的手,发觉那上头的针伤,“也不是第一次做绣活了,怎么这样不小心?何况这些东西你若不信内务府的,大可以叫自己宫里的宫女来。”符端倚抚着自己的小腹,柔声道:“左不过是臣妾做母亲的心意罢了。”顿了一顿,便有些哀伤,“况且旁的宫女终究不如晚雁那样晓得臣妾的喜好了。”纾润伸手揽着她的肩膀,温热自掌心传来,是很安心的,“晚雁是跟随你许多年的人了,骤然一去朕知道你难过,但是总得为了你腹中的孩子着想,莫要太悲伤了。”符端倚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将眼中盈眶的泪意尽数吸在丝绢中,端然道:“臣妾倒因晚雁这事想到了别的。上德门位置离昭阳殿远,好好的晚雁怎会在那儿失足落水?臣妾想,约莫是晚上睡不着她在宫中四处走的缘故,也是她托大了,竟然这般不小心送掉了性命。紫奥城这样大,总是有几个不宜乱走的地方。臣妾以为也该约束各宫宫人了,以免他们步上晚雁的后尘。”纾润“嗯”了一声,沉吟道:“你考虑的也有道理,何况宫女内监到处乱走也确实没规矩,太散漫。”符端倚眼睛看见铜镜里,自己生了孕斑的脸,也因着年华渐逝而细纹暗生的眼角。她或许真的不如董云如才貌双全,然而她最大的优势就是手心里的权利。她敛容道:“所以臣妾想着倒不如设下禁令,各宫宫女内监若无既定要令比如去内务府拿月例,或是受小主娘娘差遣送东西,不得随意走动。宫人总是互相串门很容易为了私下交情而误了主子的事,况且互相之间嚼耳根子岂不助长宫中流言碎语?夜里六宫亦要落门下匙,上德门贞顺门等宫人出入之地需得一一检查,不可随意放行,宫人房里晚上也要检查。另外宫妃与家里通信也要节制,只得一月一封,若都思家心切整日魂不守舍那还怎么服侍皇上?到底都是皇家的人了,哪还能任性?”纾润点头,目光微沉,“难为你怀着身孕还要想这么多,这后宫本就是由你掌管的,你看着办吧。”符端倚转首,看见大扇镂空雕花窗外灵素扮了个鬼脸,口型极为夸张地说了个“庄母妃”,心下不由觉得好笑,嘴上却道:“臣妾身为六宫之主,都是应该的。只是天天处理这些事,难免冷落了俩孩子。浩儿倒也罢了,他如今跟着钟大人学学问,也不清闲。倒是灵素,敬德太妃那儿离昭阳殿远,平日里她也就和顺和帝姬玩儿,现下倒也只能学箫来打发时间了。臣妾看她恹恹的,有心想陪陪她,可却是力不从心,那孩子没个玩伴也不好受得紧。”五个女儿中,纾润最为疼爱的便是灵素,然而顺和生母便是庄妃,他不得不思量一二。符端倚只作不知朝堂,如任何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只是絮絮道:“其实说起来,灵素这样矜娇也是没吃过苦,哪里识得大局?整日和臣妾求着要找顺和帝姬玩耍。所以……”她觑了一眼纾润的神色,起身行了个礼,“臣妾斗胆就叫人接了顺和帝姬来昭阳殿一次。”纾润见状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轻责道:“起来,你有着身子别动不动就这样。朕虽然禁了庄妃的足,可是大人的事向来与孩子无关的。”符端倚含泪道:“虽然皇上这样说,但怎能真的撇开了去?宫中一向跟红顶白,上次臣妾见到顺和帝姬的时候,那孩子虽比浩儿大一岁,但是抱起来比他还轻,可见生母失宠孩子也会被轻视。臣妾也是做母亲的,以己度人,难免感到心酸。”纾润并非冷情狠性之人,杨家的判决已经下来了,之所以未解庄妃足禁实是为了冷一冷外头杨家的残余势力好确认他们是否安定。然而想起庄妃以前确实宽和直爽,还有那两个女儿也是乖巧听话,心里还是动摇的。很多事情并非是女人孩子的错,然而进了皇宫却总是要被牵连,有时他自己想起来虽然心里不平,可是面上还要理所当然。他看着符端倚虽稍稍隆起的小腹,虽不明显,可里面也是他的血脉。罢了,他是皇帝,就算外面不稳,那也是他作为一个男人该自己亲手平定的,做什么要以一个妃子来达到?这样想着,便道:“庄妃也确实委屈,朕说了,你是六宫之主,各司其职,后宫的事朕也不愿指手画脚。唉,解了足禁后,也好生安慰她们母子吧。”正章20年十月,皇上解了庄妃的足禁,然而杨氏一族到底不比从前,往日的嚣张跋扈皆成了步步谨慎。十一月中,梓州永泰县知县高宗和自首称自己授意使人倒卖走私重华镇军火。历来判案不怕那打死不认的,怕就怕不打自招还咬得非常死的。他事无巨细地上供自己如何指使的人,偷卖的都是哪些火药,走的哪条路,都贩卖给什么人等等。而邓荣虽将他收监,私底下又写了封折子上报朝廷。显然他是拿不定主意的,若要按照皇上的意思彻查,那么此人只不过是后面政党的棋子,势必得继续审查下去的。但是圣心难测,焉知查到后面是不是有让皇上也顾忌的事?果然到了十一月末,刑部已定下高宗和斩刑,其余家眷流放三千里与披甲人为奴。长公主府里,楼归远将文牒往桌上一撂,冷笑道:“梓州知州就是宋庸,他和谁家结亲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事。”雪魄只是慢慢呷了一口红枣蜜茶,她方诞下一对双胞胎男孩儿,正是畏寒,腿上盖着月白肷镶双囍字貂皮披风。这对双胞胎极得太后喜爱,满月时亲自赐了名,长为伯安,幼为仲宁。太后前半生风雨艰辛,深谙皇家门阀子弟最稀缺的无过“安宁”二字。也因为这对双胞胎,连远在永州楼归远的父亲楼文辞也亲自进京拜见长公主。而楼归远在朝廷中的位置也越发不可动摇。那些由他提出的改革之令因着长公主的缘故,不说皇上,甄家也是支持的,再加上楼家,三方支持下那些顽固的世家高官也不得不退让。可是在公主府的下人眼里,长公主和驸马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因为这对孩子而好上多少,一直只是淡淡的相敬如宾。此刻她听了楼归远的话,轻笑一声,“皇兄自然知道,心知肚明也就罢了,何必和那家撕破了脸呢?而且那家是出了名的水深,冒然搅和,谁知道会不会打湿了衣裳。邓大人也是个聪明人,不然就不会问皇兄的意思了。”楼归远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默然不语,只是盯着眼前的文件,上面都是吏部所掌管的各处官员名字官职。雪魄将碗盖放下,唇角牵起一点笑意,她本就生得极美,而24更是一个女子全盛的时期。此刻一笑,在万物寂寥的初冬便若冰雪含芳,红梅初绽的嫣然动人,不由得让楼归远也看得发怔。“你呢,朝廷上的事了如指掌,观一叶落而知秋,可是若论后宫内眷的牵连就是个榆木脑袋。”她小巧的下颔微扬,目光直往紫奥城的方向,“这已经脱离了党政相争,你且想想那位鸾鸳殿娘娘是谁的母亲就是了。”心中电光火石一闪,饶是楼归远这样镇定的人亦是倒吸了口凉气,起身踱了几步,皱眉道:“大殿下的优势太多了,嫡长子出身除非中宫有变否则无论如何太子之位都是板上钉钉的,更何况符家比之太祖敬仁皇后家世还要庞大。”他又想了想,讥讽地笑道:“不过,权势,女色,都是男人的致命伤,很不巧兰容夫人和她身后的董家兼而有之,也难怪皇上一向果决也不得不犹豫了。恐怕我大周一朝还尚未有这般大的……储位争斗。”他不说宫斗,也不说朝斗,一旦夹杂了皇子、后妃与世家这三个因素在内,就已经不是那么简单可以判决了的。他忽然想起五年前,京师盛传的几句“双龙生,京师乱。一主阴,一主阳。30年,天下定”,心中一紧,变了脸色。而那边雪魄当年还是养在深宫人未识的帝姬,自然不晓得的。她懒洋洋地支着侧颊,眼角的青黛色画出狭长若飞凤的妩媚,那么一勾一描,便脱离了少女时的烂漫纯真,“孤只告诉你,皇嫂是母后和皇兄亲自择定的,你别站错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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