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19年六月,当真是时来运转,继妍贵人诞下惠柔帝姬,靖庄夫人有了身孕,入宫多年的夏氏亦被诊出有了两个月身孕。宫中可谓喜事连连,上林苑亦多了不少石榴等多子多福的花木植被,以彰显“丹葩结秀,华实并丽”。此举也只有前朝乾元22年太后、贞仪贤太妃和昭惠太后分别诞子,才有的吉庆,也算是十分抬举这两位入宫有些资历的妃嫔。而纾润对于这个年幼入宫又一直纯澈率真的妃嫔颇有怜惜,当即晋她为容华,用度同婕妤,此举也是告诉夏忠庆,不得再如之前一味将皇帝的旨意推脱敷衍。当然长久周旋在家势鸡肋的靖庄夫人,以及势同水火的皇后和容妃之间,一直以来率真简单的夏容华一下子让纾润感到安宁和放松,这也是她在有孕后比之位份高出她一大截的靖庄夫人更得宠的缘故。眼下董洪章虽重做了打算,可是两年前被迫放弃了九成财源,就算现在再次谋划依旧是难达到之前的昌盛。而宫中,容妃几次欲为张美人求情未遂,也不得不另图他法。何况上面有皇后地位牢固掌管六宫以及靖庄夫人压她一头,下面有夏容华紧追其后,更怕毁了她在皇上眼里的温良柔婉,不得不收敛行径安心固宠。而刘常在初来乍到,如今另居别宫倒还算老实,至少对皇后而言,最近确实稳定很多。可是每每妃嫔到昭阳殿请安,她都知道,野兽择人而噬总有一天会暴发的,只不知到时落败的是她符端倚还是董云如了。且不论后宫后妃各有异心,前朝董洪章重新敛财时符问良请旨调到礼部尚书,也合该他胆子小宁愿当个缩头乌龟,盘算靠着女儿靠着祖宗吃几年官粮然后颐养天年。眼看当年开国世族,护国公孙家一脉单传早在前朝就断了香火,如今已成了历史。沛国公尤家虽出了个先清河六王侧妃,可自侧妃一去,如今也是潦倒尚不如普通官宦。随国公许家因着养女齐郡王妃还勉强维持往日门面,可也不过是个空壳子,如今许家男儿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尤其是正章13年的江南亏空案他们也牵连其中,更是除了朱红高柱漆金门匾什么都不剩。而闻人家险些被诛九族,亦是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符问良算是骇破胆儿,宁可在礼部管些祭祀礼仪的事。那么接下来这油水仅次于户部的吏部尚书该由谁担任呢?需要不为钱财动摇,需要背景牢靠,需要处事干练,需要机敏决断记忆超群,纾润在仪元殿来回踱了几圈,大周开国以来最为年轻的正二品尚书就上任了。27岁的楼归远,在后来大周史上堪称人臣表率的男子踏出了他整改朝政的最具影响力的第一步。虽然后世对他依靠雪魄长公主裙带关系提拔而褒贬不一,可是人们也必须承认若非有他提出的各项改革草案作为铺垫,后世历经两位皇帝以及他所教导出来的门生弟子的推行完善,大周亦无法在400年后立于世界之巅,成为万国霸主。既说了董洪章、符问良以及楼归远,这三位朝堂上位高权重的人物,少不得也说说钟毓和夏忠庆。尽管之前有钟毓替杨肃圆了场合,可是因杨肃此人重武轻文,尤其瞧不起面白体弱的儒生,对钟毓根本不屑一顾。他被击退赫赫,征服燕国,封妻荫子,妹子宫中位份仅次皇后,凯旋之日皇上亲自犒军的荣耀与成就冲昏了头脑。至于夏忠庆,皇上在宫中所为也算是打动了他不少,后面孙溪桐出事后,他也对皇上投桃报李,暗自令刑部之人放松追查。这事儿,明面上就是从二品御林军统领孙溪桐煽动御林军及京都禁军叛乱,预备收监,五日后刑部开审。孙溪桐作为皇上的心腹,若非十分信任根本不会担任此职,要说他叛乱,虽然前朝也有此例,可是杨肃如今是兵部尚书。孙溪桐只要被判定有罪,那么按照大周律法就是革职掉脑袋的下场,然后杨肃就可以安排接任的武官。然而谁都知道杨肃如今排除异己得厉害,这个时候他要任命御林军统领还不如相信孙溪桐无辜。皇上也过问此事,可是御林军半隶属兵部,杨肃所交出来的“证据”确凿,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拍桌案吼一句“朕就是不信吧。”于是命夏忠庆将孙溪桐收监,旨意无可奈何地下了,但嫌犯畏罪潜逃可就不关皇上或夏忠庆的事了。即便是谋反的滔天罪行,抓不到人也是没办法的呀。罢了,反正目的也算是达到了,杨肃想凭自己兵部尚书的权利重新任命御林军统领,可是掌管京城各项事宜且女儿入宫做小主的京府丞刘禄与皇上联手罢了杨肃一道,“不劳杨大人操心,下官已安排妥当。”“杨爱卿实在负责任,只是孙溪桐畏罪潜逃朕很是恼火。反正孙溪桐隶属兵部,捉拿他归案不如就由杨爱卿负责吧。”偷鸡不成蚀把米,杨肃呢是安插御林军统领不成,反而要代替刑部大理寺去捉拿自己造的孽,古语放到如今也是行得通的。这一天午后,平阳王府算是来了位稀客,门上下人但见二人骑马而来,其中一人还用纬纱斗笠遮住了脸。而另一位身手利索地跳下,将一封信交由下人手中,不一会儿出来迎接的竟是平阳王。自从予澈殉难,平阳王每日上朝也不过点个卯,近日因旧伤复发索性称病在王府里休养。一身团花青绸长袍,头戴石青顶巾也可看得出平阳王如今在王府中的休闲。只是他面上严肃,一双孤寒星目即便步入中年依旧有着不怒自威的魄力,来人一见连忙屈膝道:“卑职参见平阳王!”平阳王虚托了一下,道:“免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进来吧。”“谢王爷。”那人起身,身高八尺,孔武有力,正是皇上身边颇为信任的侍卫长陈丹。而他身后的人,假若御林军侍卫见到必然眼熟,进到王府正堂,他摘下了纬纱斗笠,正是如今畏罪潜逃的孙溪桐!由于少年时酷爱兵法战术,是以平阳王府的建造融合了不少奇门遁甲之道。首先,正堂高屋建瓴就军事角度来讲占尽地利,四面八方形势动态皆收入眼帘。其次,周围树木植栽以及亭台水榭的分布也是颇有孔明所创八阵图的韵味在内,吸收了井田和道家八卦排列组合,分成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若非熟悉其间构造,第一次来平阳府而无人带路势必要晕头转向,这也是平阳王妃刚嫁入府中时第一次向平阳王发火的原因。此时正值夏日,正堂宽敞通风,然而不知是不是八阵图的缘故,安静得连蝉鸣声都听不到。处在这中央,少不得让陈丹和孙溪桐感到无形的压力,心道就算如今隐退了,可毕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摄政王,果真是余威犹存。玄汾看过那封密信,点头道:“皇上这手真是妙,若论京城里又哪儿是杨肃不敢随便搜查的也只有本王这儿了,若不嫌弃王府简陋,还请孙大人在这儿避一避风头吧。”孙溪桐连忙起身,抱拳道:“哪里,卑职还得承蒙王爷关照。”陈丹道:“如此,卑职也好回去向皇上复命了。另外,为求谨慎,王爷这段时日还是继续称病在府中休养,卑职怕王爷前脚离开王府,后脚杨肃就来搜查。”正说着,外头一个下人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道:“王爷,杨大人带着大队人马冲着咱们王府来了!”玄汾哈哈大笑道:“可见背后不言人啊!”他示意那个下人带孙溪桐下去,自己起身拍了拍陈丹的肩,“走,咱们去见见这位抚远大将军去!唉,行事太马虎,既要藏住孙溪桐,你陈丹也该戴个遮脸的啊。”前面浩浩荡荡正二品官员的排场,后头杨肃策马停在平阳王府前。他的消息真真切切,首先是皇上下午宣他进宫议事,然而他刚一踏进紫奥城,他布下的眼线就通报说见到一向在皇上跟前寸步不离的陈丹护送一个遮面人到平阳王府。他前后一想,此人遮面想来是诸位都熟悉的,又由陈丹护送,要知道御林军统领可是与侍卫长互为矛盾搭档,而时间上又这么巧专挑皇上让他进宫议事,定然是孙溪桐无疑了!假如这次将孙溪桐在平阳王府逮个正着,那么不但可以解决掉皇上推给他的棘手活,而且可以大大地参他平阳王一本,告他个窝藏嫌犯以报当初平阳王世子暴打他的仇!他打着这个主意,立马套马召集人手奔向平阳王府。人刚下马就听雷鸣似地三声炮响,中门哗然大启,两溜训练有素的仆从迅捷走出双膝跪下叩首,口中齐道:“小的们请尚书大人金安!”好一会儿,等到周围老百姓团团围过来瞅热闹,玄汾这才满面端庄肃穆的神色,不紧不慢地迎上前来。好嘛,平阳王府的正门除了年节,祭祀或是皇上亲临很少打开,甚至王爷夫妇日常进出都是走的东西角门。杨肃原想着悄悄地速战速决,提了孙溪桐到皇上面前告状去,这平阳王又是放炮又是开中门的,想不让人知道都难。现在被乡邻前来围观更是叫他下不来台,饶是如此他还不得不摆出客气恭谨样来,“王爷真是抬举下官,杨某只是前来办事,何必如此隆而重之?”玄汾笑呵呵道:“哪里,杨大人是奉诏办事,皇命在上,本王哪敢随便敷衍了事?大人请!”说罢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王府。待他们入内,杨肃手下将手一摆,前来的人马忽地一声散开,将平阳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杨肃坚信孙溪桐定是在平阳王府!入府登堂后,玄汾大马金刀地坐下,一副随便你的表情道:“本王带路只怕有偏袒嫌疑,这王府统共就这么大,大人所带人马想必也是精兵强将,搜略起来也该是寸金难逃慧眼,请吧!”这话说的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好像他杨肃是前来强抢王府的,杨肃这次本就是厚着脸皮放胆撂下皇上召见而来,听玄汾这么一说,心里慌了一慌。但是又见他镇定中似乎眼神有所游移,笃定孙溪桐定然没跑,于是狞笑道:“那么,恕下官放肆!”说罢指挥着手下搜起武场内院以及花园,而玄汾仿佛事不关己地坐在上首吃茶,连过后传来的丫鬟媳妇子的惊叫声都没能扰了他的心平气和,杨肃不由得暗暗佩服他的涵养和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镇定。但是心里又开始焦躁起来,他这样镇定,莫非已经让孙溪桐逃了?又或者是之前得到的通报根本就是个假消息。正心里盘算着,外面一个亲兵进来,禀道:“大人,已经搜到内院主房了,可是……弟兄们……”他欲言又止,直到杨肃将茶盏一磕在桌案上,中气十足道:“有话就说!”“这……属下也不好办!还得请大人亲自去一趟!”那亲兵吓一跳,可仍是支支吾吾道。杨肃皱眉,旁边玄汾却似乎早已料到,满面笑容地起身道:“既如此,本王陪杨大人一起走一趟如何?”这个时候,杨肃有什么可说不好的呢?待到了内院主房,却见陈丹左右两脚将上前强行搜查的人踢翻,其中一个跌倒在刚踏入内院的杨肃面前,叫他不得不退后一步,好不狼狈。杨肃怒从心生,也不顾其他,大喝一声,“这是在做什么?还不住手!”陈丹见是杨肃,收势抱拳一揖,规规矩矩道:“在下一等侍卫长陈某见过杨大人!无礼之处还请大人见谅!”未等杨肃发话,旁边一个愤怒的女声仿若琵琶拨弦一般教一干男子色变,“陈大人不必请罪,要请罪的话,妾身还得问一声杨尚书,这般气势汹汹所谓何来?妾身是杀了人还是越了货,值得杨尚书这般大动干戈抄妾身的家底儿?又或者是杨尚书和我儿恩怨未了,非得要在身后做这等欺辱妇孺的事来?”这几句连珠炮一般,出自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之口,却说得杨肃连还口也半个字吐不出来。虽年过四十,然眉弯柳叶,风采依旧,眼眸流转间濯濯神气与年轻时一般无二。上着梅红平纹浮光锦褙子,底下一条宝蓝盘锦镶花缎裙,普通四十来岁的妇人甚少这样穿,毕竟不是年轻小姑娘,很容易被反差极大的颜色给淹没了。可是这女子本就生的俏丽和蔼,简简单单梳好的圆髻上只在正前插一支碧玉凤钗,两旁以米珠略作妆点,一举一动风韵袅娜,愣是压住色差明显的裙装。但是,最重要的,是她的模样与当今太后有三四分相似,正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平阳王妃甄玉娆。“外头怎么个天翻地覆,妾身长居内院也不甚清楚,可是既然在妾身与夫君闺房面前一口一个彻查,今日杨尚书非得给个交代!”甄玉娆妙目圆瞪,虽不很占理,可是气势上就叫杨肃生生矮上一截。玄汾上前安抚妻子道:“好了,这的确不合规矩,可是杨大人是奉旨办事,玉娆,咱们也得配合一下不是吗?”甄玉娆冷笑一声,柳眉倒竖,“好一个奉旨办事!他是为皇上搜查嫌犯,怎么?这是怀疑皇上的婶婶和姨娘窝藏了罪犯不成?”杨肃额头上开始冒冷汗,讷讷道:“这……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那好,我问你,假若真搜出你所谓的嫌犯,你待如何?大周律法,窝藏犯人与其同罪!听说这孙溪桐是要收监问斩,若有意包庇,打伤钦差,犯上作乱更是诛九族!好啊,如今是我叫陈大人阻拦的人,也打伤了你的手下,你这是要把我九族株连是也不是?”她的话语越发严厉,旁边玄汾亦是笑眯眯地一唱一和道:“杨大人哪里敢?株了王妃九族岂不是本王也要和你夫妻同命?哎呀,那皇上可是本王的侄儿啊,啧啧,杨大人怎敢做出这等谋反的事?杨大人,您说是不是?”一来二往,杨肃也知道平阳王夫妇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再加上看见陈丹在旁一副焦急又忍着的模样,心里更加肯定这孙溪桐就是在里面,这样一想,连忙壮一壮胆,提气喝道:“王妃不必如此!身正不怕影子歪,下官为了皇上与京城百姓的安危,今日就算开罪王爷王妃也要进去一一搜查清楚,宁可错杀,不得漏过一个!”说罢,撞开房门冲了进去。而后面亲兵听及“错杀”二字,也心知肚明,只怕见到这孙溪桐就不能留活口,乱刀杀了,好直接嫁祸平阳王!里面楠木桌椅立柜床帐俱在,盆景宫扇香几做工考究,两架唐制金银平脱屏风更是显出一般世家无法相比的宗亲贵气,而圆几上一瓶随性生长的文竹则能看出这对皇族夫妇性情共有的疏朗洒脱。靠窗的软榻上尚还摆放着几个未做完的绣件儿,虽然上面的花草难以恭维,可是杨肃等人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上面,他们发觉到门窗紧闭,显然孙溪桐还没走。于是搜得更加卖力,掀开床幔,推开桌几,忙得满头大汗。这时一个亲兵发现主房角落里有一个黑酸枝苏式雕道八宝衣柜,够塞两个人,心里不由得犯疑。见那个亲兵向衣柜走去,甄玉娆微微色变,被玄汾紧握的手轻轻颤抖起来。杨肃心里顿时大喜,莫非是藏在衣柜里?眼中顿时散发出沉凝而森然的杀气,口中故作轻松文雅道:“这衣柜像是大有乾坤啊,王妃莫不是在其中藏了什么难以言喻的稀世珍宝?”说罢也不顾甄玉娆意欲阻挠,亲自快步上前一把拉开了衣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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