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tory after Zhen Huan
Chapter 69
夜色微凉如水,就像夏末这个季节沁如心头的朦胧水汽,甄嬛习惯了晚睡。看一会儿书,拨两下长相思,心里想着当年似水流年的过去。快就寝的时候,花谊匆匆进来,低声道:“太后……”进宫二十余年,花谊早不是当年莽撞跳脱的小宫女了,如今见她露出这样沉不住的神色,甄嬛禁不住问道:“怎么了?”花谊犹豫了下,道:“方才有寿祺宫的宫女吉祥嬷嬷来过,端贵太妃……殁了。”闻言,连槿汐也是一惊,只是多年惊涛骇浪过来,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随即望向甄嬛。她也是怔怔的,毕竟这么多年陪伴走来的后宫姐妹了,说没就没了心里也是难以接受。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知道了,三宫六院都得了消息吗?”“寿祺宫、寿凝宫和长寿宫离得近,想是先得的消息,然后才是昭阳殿和底下宫宇,再往后就是各宗室府邸了。”花谊熟练道。甄嬛点点头,“下去按规矩办吧,宫里这个月的戏乐曲剧都撤下不许演了,小辈们也准备好服丧,温仪长公主那里要第一个晓得,毕竟她是太妃的养女。”“是。”待花谊走后,甄嬛又陷入长久的静思,只是眼睛盯着跳动的橘黄色烛火,印得她细纹暗生的脸庞有昏黄的模糊。认识的人在岁月的流逝中一个个走了,先是眉姐姐,然后是陵容,清,玉隐,玄凌和皇后,如今是端贵太妃。都是她爱过恨过的人,有姐妹有丈夫有情人亦有敌人,真不知道到最后还剩下谁能陪她静静地回忆呢?槿汐见她再无睡意,便耐心地用木齿梳蘸了皂角首乌膏为她篦头发,柔声劝道:“太后别太伤心了,端贵太妃本就身子羸弱,今年也要六十了,宫里的女人能活到这个岁数,着实也是极限了。”“我知道。”甄嬛微微一笑,只是这笑中有多少苍凉,也只有自己知道,“卫临也和我说过,左不过就是这两年的事,只是突然听到这消息还是忍不住难受。”正说着,外头允公公进来道:“太后,敬德太妃和欣太妃来了。”显然是时间太晚,他皱了下眉,迟疑道:“要不奴才去打发了她们吧。”甄嬛摇头,要槿汐和雀儿两个拿了常服换上,又简单挽起头发,“让她们进来吧,老姐妹们,也算是聚聚为端贵太妃送行了。”或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连一向快人快语的欣太妃也不似当年一阵风似地卷进来,而是让宫女搀着踱进来。只是她的急脾气是半点都没改,开口就道:“端姐姐真的……走了?”敬德太妃瞥了她一眼,叹息道:“这还能有乱传的?也就是贞妹妹睡得早,估摸着得明儿早才能得着消息。这个不说了,温仪那孩子是要伤心了,端贵太妃养这孩子,真是比自个儿亲生的还上心。”甄嬛一身月白滚淡蓝边儿袖口印兰草常服,看着也像是简单的丧服,眉宇间淡淡的疲倦如同笼罩的薄纱,“当年温仪下嫁,端姐姐那般舍不得,可是怕公主的封邑奉例不够,生生决定留在宫里不搬出去。真是一片慈母心,我看着也难过。”敬德太妃看了甄嬛一眼,摇头怅惘地笑道:“你不晓得,并不完全是怕温仪的奉例不够,倘若她和皇上说一句,可以额外得些赡养的例银。只不过在宫里数十年,一辈子都在里头,就再也出不去了。端姐姐自幼被昭成太后鞠养在宫里,可谓是一日宫中妃,终身宫中,她是再不愿离开这个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了。”欣太妃似有所感,伤心道:“听端姐姐身边的如意说了,姐姐也是感觉自己大限将至,走得很平静。临走前和往常一般躺好就寝,只是要吉祥和如意两个去取从前她封贵嫔时,先帝亲命内务府备下的衣服明天穿。那样的衣服也是年轻时穿着华贵庄重,如意只当端姐姐年纪大糊涂了,虽翻找了出来,却没怎么当回事。后来是吉祥想起内殿的烛火没熄,进去后才发现人已经走了,只是眉目如生,像是睡着了。”敬德太妃心肠触动,低头用帕子拭过眼角,“昨天端姐姐还托人问过我庆福的功课学得怎样了,怎知今日就……”甄嬛道:“罢了罢了,斯人已逝,我们再难过也只能心里想念了。”她顿了顿,“其实这么多年了,端姐姐一直安静从容,今日走得平静未尝不是解脱。只是她服侍先帝最久,虽不能同纯元皇后一般与先帝同葬景陵,终归还是以贵妃之仪在帝陵旁陪伴吧,也算是我能尽的一点身后哀荣。”敬德太妃闻言“咯”地一笑,唇角带起点冷意如同尖锐的融冰,“幸好是端姐姐,若是温裕皇后只怕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惹得先帝不得安宁!这样,姐姐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当年温裕皇后残害宫妃,使她再不能有孕,即便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依旧深恨到骨子里,难以消弭。甄嬛拍着她的手,安抚道:“她已经死了,既是个死人又做什么浪费心力去置气?胧月虽已出嫁,可姐姐还有庆福,平日要放宽心才好。”和敬德太妃欣太妃坐了整整一晚,也捡些前朝后宫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直至天边既白,二人才离去。甄嬛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听说皇后已经开始操办端贵太妃的丧仪,便点头嘱咐一句让晋王携王妃来守灵,毕竟端贵太妃是晋王妃的姑祖母。槿汐见她一晚上没好好睡,早上就命小厨房做了人参鹌鹑蛋、双枣莲藕炖排骨汤和酸枣仁白米粥,都是一些补气补脑的药膳。才吃到一半,又见允公公匆匆而来,“皇后娘娘已经下了禁足张美人为惩戒的旨意,周围宫女内监乃至侍卫都换了。”“早该这么做了。”甄嬛用勺子舀了勺粥,酸枣仁是敲开枣核取出的新仁,然后置锅内翻炒至微黄色,有宁心安神之效,“董昭仪那边怎么着?”允公公连忙道:“虽说张美人是她表妹,但这事儿人赃并获,那宫女就是直接侍奉张美人的,脱不了干系。而且皇上为这事也很生气,董昭仪根本不能出面求情。”此事合宫都知道,一个月前诊出魏娘子魏萱蝶有了身孕,晋为美人。但是没多久,就出现了腰腹坠胀、胎漏下血的症状,宣太医来看,竟是有滑胎之相。然而魏美人身体健康,甚至被诊出有身孕前气色红润,不可能是因为体阴血虚的缘故。皇上当即命人严查,结果从前一天倒剩下的冰酸梅汤里寻出了大量山楂末,本朝前太医院正温实初温老先生所撰《本草谨要》有云:“山楂,化血块,气块,活血,虽常用于产妇恶露不尽,腹中疼痛,或产后血瘀腹痛,亦有破血散瘀诱发小产之效。”因山楂酸甜无毒,捣成碎末混进酸梅汤也没有人发觉,魏美人害喜时又爱吃酸,这么吃了一个多月险些小产。开始时有万春宫宫人告发说皇后自魏美人怀有身孕,常遣身边晚雁小舒子等盯查起居饮食,而且昭阳殿也有领过分量不少的山楂。可是皇后害魏美人险些小产很快不攻自破,因为灵素帝姬夏末食欲不振,邹太医有开过药方,其中有山楂一项。领了多少山楂,每日用多少整个昭阳殿的人都可以作证,甚至有明确的账簿摆着,而灵素帝姬本人也有时在皇上跟前吃。如此,告发的宫人就成了怀疑对象,搜查了万春宫,发现张美人的贴身宫女屋里存有不少山楂,再核对内务府的账簿,发现张美人也有领过山楂,只是每次量不多,内务府的人有时也就不记了。那宫女被送进了慎刑司几次严刑下都一口咬定了是她一人所为和张美人无关,于是皇后也只能将张美人禁足处理。不说万春宫的人怎么会留意昭阳殿领过多少山楂,而张美人的宫女屋里怎么有的山楂,非常巧合的,是诊出魏美人有滑胎之相的是邹太医,事后证实曾给灵素帝姬开过山楂的也是邹太医。其中是否有将计就计的成分,也就无人知晓了,反正最后的结果是董昭仪断了一臂,又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行为。手中的勺子搅得鹌鹑蛋随着自己的意愿四处滚动,槿汐上前将鹌鹑蛋切成两半,一半老老实实地躺在甄嬛手中的勺子里,“太后若是肯,下道密旨给平阳王去查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甄嬛将鹌鹑蛋放入嘴中,慢慢嚼了,才道:“不急。皇帝也知道董家敛财的猖狂,可是现在不能动他们,户部全是乱账,这时候拔除董家只怕会流失国库很多银子在不知名的项目上。所以皇帝才听了楼归远的进言,设立了商部,将商利单拨出来充实国库,而且槿汐,你知道商部侍郎皇帝属意谁吗?”“莫非是符家的人?”槿汐神色一变,“不错,若论最不会倒向董家的,也真只有符家。”“是皇后的弟弟,符书德,商部应该是明年年底才能建好,虽然这个位置高了点,但等到那个时候,符书德的官爵也差不多够了。”甄嬛揉了揉眉间,似乎有些疲倦,只是目光雪亮如出鞘的利剑,“就算是为了户部的烂帐,董氏的福气还会持续很久,哀家且等国库和名册齐全的那天!”这就仿佛是当年昭成太后对于陵容,不是不知道陵容所为,太后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刀下去从根铲除。而她直到很多年后,,才晓得这一招的厉害,不留余地。槿汐点头,“碧草机灵,这也是早晚的事,只是清理朝廷,二殿下……”甄嬛闭上了眼睛,心头亦是蒙上一层凉意,“那个孩子……唉……只是可惜生在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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