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tory after Zhen Huan

甄嬛随众人看护好了重伤的盛宁宗姬，见皇后依然恭敬地站在正殿，知道是要请旨怎么处置李更衣。那李更衣好生泼辣，被侍卫们擒着，嘴里犹咒骂不绝。甄嬛满脸嫌恶之色，沉声道：“本已轻饶了她，还这么不知死活，赐弓弦绞死。看守她宫禁的侍卫全部处死，连个妃嫔都看不住，让她持凶杀入凤仪宫，都是做什么吃的！”甄嬛缓一缓气，“她自己的罪孽，就不要牵连她母家了。她不要做人，庆福帝姬以后也要做人。”皇后恭顺答了声“是”，想起了什么并未退下，禀道：“太后，灵犀帝姬亦受了惊，是否让太医看一眼？”甄嬛猛然想起，派了心腹去找灵犀，却怎么也找不到。众人焦急万分，甄嬛心里雪亮得很，侧首看了槿汐一眼，后者苍白着脸点了点头。甄嬛沉默了许久，让所有人都散了，神色复杂，最终叹道：“哀家记得澈儿这个孩子一直都很招人疼的。”灵犀依偎在予澈的怀里，纵马在市井间。周围是熙熙攘攘的老百姓，她却觉得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予澈的肩膀刚包扎好，有力地护着灵犀，仿若心头至宝。鼻间是予澈的味道，像阳光一样的朝气蓬勃，耳边是予澈的心跳，沉稳又带着年轻人的激烈，目之所及皆是予澈。第一次……第一次……她里这个人那么近，近到心头慢慢地都是他。只是，肚子不争气地一叫，予澈轻轻一笑，清朗里三分的戏谑促狭，羞得灵犀将头埋进了他的胸口。予澈勒马停在一个酒楼前，一机灵的店小二立马上前牵马，并带着二人到了楼上临窗的位置。灵犀满面通红，紧张地玩着自己的裙带，一身月白描金花的淡色衣裙，竟是衬得这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奇异地娇娆可爱。予澈是这狮子楼的常客了，没看菜单，径自报出了菜名，“碧糯佳藕，鹌子水晶脍，蔷薇豆腐，藕粉桂花糖糕，和一壶上好的花雕酒。”那些都是灵犀爱吃的，予澈一直记着。“好嘞！客官稍候！”小二利落地去下单。予澈回过头，看到灵犀低头抿唇微笑，如阳光下冰雪初融的天山雪莲，晶莹剔透得近乎耀眼，与平日淡漠的样子截然不同。她只是简单地盘了一个半翻髻，除了一支玛瑙发簪再无其它饰物。腕上的翡翠琉璃玉钏更显得她素手纤纤，光洁细腻得好似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但是这一切都比不过她含羞带怯的欢喜神情，莹莹得令她周围所有都黯然失色。予澈不由道：“其实……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灵犀面上又是一红，红得几欲滴血。她低着头，纠揉着指间的裙带，半敛着眸子。空气间是静静的暧昧，一点点地流淌在两个人的气息间。“其实……今天我本来已经绝望了。”灵犀的声音轻轻的传了来，梦呓一般，轻轻的，浅浅的，一触即碎。予澈皱眉，眼中俱是心疼，“你本不必如此……蕴欢，这世上并非谁离了谁，便再也活不下去。沈靖言很好，你……会很幸福的。”“阿澈，你不懂！我喜欢你！一直都是。我做不到喜欢着你，却要嫁给另一个人。你可知道，李更衣把刀子抵在我的脖子上时……我觉得自己就要解脱了？阿澈，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不然，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为什么为我挡那一刀？”灵犀倔强地问道，那双小鹿一样明亮清澈的眼睛有着摄人心魂的力量。予澈看着那双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转过头看向窗外，苦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但是身体自己做出的反应……我又怎么知道？”花雕酒凌咧的香气弥漫在狮子楼里，熏人欲醉。秋天的太阳下山得快。碧蓝得用水洗过的天空已是彩霞万里，瑰丽美艳，晕染着胭脂花瓣的妍颜。予澈问道：“接下来，你想去哪里？”灵犀笑着，纯真美好，“去你喜欢的地方。”那样的纯澈的笑容，几乎刺伤予澈的眼睛，蕴欢……一直是这么好得一个女子……“好。”少年半敛着眼睛，带灵犀上了马，于斜阳里策马而行。灵犀抱紧了予澈的腰身，恨不得永生不再放手。如果这是世界的尽头，那么，就这么毁了，她亦无怨……如果这是一场梦，请不要醒，让我沉睡其中，和阿澈一生一世……阿澈，九重深宫是无底的深渊，你的出现就像一道光，让我看到唯一的希望，那是我唯一的救赎。母后要我嫁给沈靖言。人人都说沈靖言很好，但是……对我而言，若非是我要的，不过是从皇宫到沈府，从一个大的黄金笼换到一个小的黄金笼。若没有你，这一生不过是一个灵犀帝姬，一个灵犀长公主，或许一个灵犀大长公主直到百年以后一个沈周氏。但正因为遇见你，才有的真正的蕴欢……予澈……你是我的劫啊……什么皇族，什么封号，什么公主帝姬，这些都不重要，我要的只是一个你……只是你……所以……请带我走，去一处……很远的地方，只有我们俩地地方。和你在一起，我……拥有全世界。予澈捂着灵犀的眼睛，一步一步踏上坚实的台阶。予澈的手上有着厚厚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粗糙但是在灵犀的感官里又是如此的安稳踏实。最终，他们停下了，予澈贴在灵犀耳边低声道：“好了，这里，就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予澈放下了手，向前伸去推开了一扇门，“吱呀”的声音古拙悠长，像是守候在这里的老人暗哑的嗓音。一阵强烈的风迎面猛刮过来，排山倒海的力量几乎将灵犀掀倒，予澈握紧了灵犀的手，带领着她向前走了几步。灵犀艰难地睁眼，展现在眼前的是绚烂瑰丽得宛若胭脂水粉晕染开的天空，浓墨重彩的火烧云腾腾从远方升起，落日的余晖为它镶上了一层黄金的边沿。华灯初上的京城，千门万户，房屋连绵，街坊更是鳞次栉比，一列列，一排排，直到远处的紫奥城。庄重威严的皇宫也渐渐地灯火辉煌起来，宫殿凤阙，高台楼宇，矗不知其几千万落，明暗之间交相辉映，最高的仪元殿尤其亮如白昼，可以与天上日月争辉。紫奥城后面的重重山脉朦胧绰约，气势磅礴地隔开了天地，拥抱着京城。站在这样高的城墙上，迎着凛冽的强风，真真有了飘飘乎如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的感觉。灵犀耳边的是呼啸的风声，里面飘渺地夹带着即将收摊的小贩最后的几声叫卖，民坊间母亲呼唤孩子回家的慈爱声音，稚子天真无邪的欢笑声，天空中迁往南方的飞鸟留恋的啼鸣，声声汇集了人世间的全部语言。衣裙单薄，灵犀有些瑟缩，予澈展臂环住灵犀，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很漂亮吧。我在前线戍守厮杀久了，有时，整个人会很麻木，看着身边战友一个一个地倒下，甚至会灰心，到底，我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看看。然后，我就会知道，所谓的建功立业不完全是我梦想的一切，我想的，不过是早日结束战争，让边城的老百姓也能像在京城一样，有完整的家。结束了白天的忙碌后，能在这个时候一家人在一起。这是我的梦想，同时，也是我身为大周皇族之一的职责。蕴欢。你要知道，太后、皇兄、雪魄、三哥，大家都很爱你，只是，我们是天下人心目中大周江山的主人，所以，我们必需得活着，还得为大周理智地活着，这是……我们的命。”予澈的声音清朗又带着一种无言的复杂，沉闷得坠得灵犀眼睛发酸。“为什么……”怀里的女子哽咽，“你知道我可以为你放下一切。哪怕与命运背道而驰，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予澈低叹，收紧手臂，只盼能温暖她，不要让她那么冷，“你知道不可能的，你很清楚自己必须走的路，不是吗？”他看向灵犀的眼睛，深情而无奈，蜜色的眼睛看不到底，但是激烈得如同漩涡一样紧紧地吸引着灵犀的心神。他俯首，虔诚小心地吻上灵犀光洁的额头，很轻很轻的吻，“蕴欢，有些命……我们不能去违抗。”滚烫的唇滑过她的眼睛，吻去她的泪水，最终静静地在她的唇上停留片刻便离去了，带着某种距离和亲密，若即若离，只留下一瞬间缠绵的气息。灵犀贪婪地看着予澈，仿佛要把他的模样永远地刻在她的心里，她的灵魂上，永生永世不要忘记。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轻柔却坚定地推开了予澈。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一泻千里的月光笼罩着她清丽的容颜，婷婷袅袅的身子因了翻飞的裙摆衣带而朦胧不清。那双曾经柔情万千的眸子此时是星子般寒冷，有隐隐透着不舍与爱恋，她端庄地笑了，带着悲惨的接受，“那么……请平阳王世子护送孤回宫吧。”最终，她在正合门前下了马。远远的，她看见等候她的绣云和母后身边的槿汐嬷嬷。她清楚地知晓，从今往后，周蕴欢的人生将再无周予澈，周蕴欢永远就只是灵犀帝姬了。忍不住回头看那朗朗少年最后一眼，心里细细地最后一次地描绘了他的五官，那一眼，已成万年。阿澈，再见……再也不见。予澈看着她踏入正合门，看着宫女扶了灵犀消失在重重殿宇间，向太后身边的槿汐嬷嬷颔首示意，便调转马头要离开。心里豁开了口子一样，疼得他恨不得上战场厮杀一圈来缓解。不期然，清冷月色中一身绯裙的罗红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奴家见过公子。”罗红歌道了个万福。她画着京城最时兴的长眉，朱唇盈盈一点，狭长的桃花眼遮不住的风流妩媚。罗红歌最善装扮，她自己梳的一种发髻，小巧玲珑，别出心裁，很快风靡了整个京城，人们称其为罗氏髻。女子虽忌罗红歌是个青楼女子，也抵不过对这种发式的喜爱，宴席上十个夫人小姐就有三、四个梳罗氏髻。今日，她便是梳了罗氏髻，没有用发钗装点，仅一条紫水晶璎珞，交错挽在绿云间，若隐若现，最大的一个珍珠固定在发髻中央。额前一支金钿，鬓边两朵绒茱萸，好一个俏佳人。予澈素日不羁的脸上难得带了无法遮掩的落寂，“你……都看到了？”罗红歌莞尔一笑，坦率道：“是。奴家方才在双舞坊瞧见公子，心下不安，就来看看。”她顿了顿，叹息，“公子，您……在哭吗？”予澈一惊，伸手拂过自己的脸颊，掌心冰凉滑腻，如泪水滑过。“更深露重，公子可要随奴家到双舞坊小坐？”她凝视着予澈的双眼，里面没有风尘女子的引诱，没有撩拨，只有坦然的了解和安慰。或许……这样的夜晚，他真的需要宣泄。他太年轻，在父王和母妃的眼里，他甚至还是个孩子。快刀斩乱麻的结果，就是伤人三分，自伤七分，现在的他需要找个地方舔舐伤口。罗红歌的屋内有一股微妙的甜香味，闭上挂了一副元直年间王泊浒的“海棠春睡图”，两边一副对联，联中云：红红罗绣劼束纤腰，一夜春宵梦断魂。案上设着描金菱花镜，一边摆了掐丝珐琅鼎式炉。小小填漆床上悬了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引人遐想。罗红歌手持琵琶，细声唱道：“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回，咽泪装欢。瞒！瞒！瞒！”陆游与唐婉共谱的钗头凤是极好的，道尽爱恨离别，姻缘短碎。罗红歌看着予澈，忽然想到自己刚挂牌时遇到的那个年轻书生。若是她不曾堕入风尘，如今……也是一个妻子了吧。只是，世上又哪里有什么如果呢？予澈在曼妙的歌声中饮下一杯酒，辛辣的味道刺得他后头一紧。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