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芳菲殿外传来鸟雀清脆悠长的啼叫,有栀子花香悄悄漫步在回廊帷帐间。串珠带着宫女们用金钩挂起了层层素绡纱帐,疏落有致的竹纹印着灿烂的阳光,仿佛漂浮在空中一般,袅娜中伸展着挺拔的枝干。殿中被这些明暗相间的纱纹,纷纷投下斑驳地花影。那些精巧细致的飞燕镜、嵌宝描金多隔梳妆盒、缠枝莲花琉璃瓶闪烁着点点荧光,仿若夜空璀璨的星辰,几乎可以和这满殿的春日晨曦争辉。雪魄一大清早就唤了宫女们进来梳洗着衣,连早膻也用得有些匆忙。明檀正暗自纳罕,却见雪魄命人禀了太后,随后拉着她出了宫。车马行驶二十余里,却是一座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驶进前明檀眼见看到其上书“明苑”二字,感情这雪魄是要来观禽赏兽的?明苑又称“御苑”,在紫奥城外二十里,与城外凌云数峰遥遥相对。保和元年,太宗已数万兵卒建明苑,苑中养百兽,皇帝宗亲春秋射猎苑中,取兽无数,其中有池沼宫苑,亭榭楼台无数。两侧古松怪柏,中隐石榴园、樱桃园之类,还引种西域葡萄和养有南方奇花异木如山姜、荔枝、槟榔、橄榄之类。池沼重有龙凤巨船收尾相连,常有宫女泛舟池中,凤盖高张,华旗招展。灌歌轻扬,杂以鼓吹器乐,远远闻见便可醉人。还有走狗观、走马观、鱼鸟观、观象观、白鹿观、及狮虎园等,不胜枚举。每年花季,这里遍开奇花异草,胜景不可悉数。不过待明檀见雪魄更衣后,便知晓她是来骑马的了。雪魄一身窄袖姜黄骑装,外罩丁香色印花纱袍,头发简单绾髻,不过一红宝石串珠头花做妆点,如此亦不减她天家帝姬的气势。宫人前来一匹骏马,四蹄健硕,肢干修长。她轻盈地翻身上马,动作简练干脆,像一只翩翩凤蝶,煞是好看。明檀一笑,“不想你还有这一手。”“那是,我自幼和九王叔学的骑射。盛宁你也快去挑一匹,咱们比试一下。过会儿,三哥也来呢。”雪魄拿过一支马鞭,催促道。明檀一愣,“清河王?”雪魄点头,掰着手指头认真道:“其实以前是九王叔、小姨、澈哥哥、谨训堂妹还有三哥一起来的,灵犀姐姐喜静,就没有学骑射。如今澈哥哥在矩州,谨训堂妹嫁了人,九王叔又忙,每次就只有三哥陪我了。”她又笑道:“好不容易你来了,我要是放过岂不亏了?这骑马就是得热热闹闹的才有意思。”明檀不再多语,也去换了一身骑装。赛了会儿马,她觉得雪魄的马术虽不及自己,但就一个深藏宫中的帝姬而言,已是难得。若放在闺中少女里,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以前和旁的人比,他们都当我是帝姬,说我的骑射不下军中人,如今看来真是谄媚吹捧,腻味得紧。和你一比,我可是一点赢面儿都没有。”雪魄勒住了缰绳,到底养尊处优惯了的,不过半个多时辰,腰身已经有些酸了。明檀哈哈一笑,“我可是在大沙漠里狂奔好几次的,若是就这么轻易地叫你超了去,那整个西域的盗匪就都得给你磕头喊师傅了。”雪魄亦是抿唇一笑,记得明檀曾经说过她跟随一个商队往西希拜罗时,遭遇了强盗,一行人狂奔了一天一夜终于赶在天亮前进了城。否则就是血洒黄沙,埋尸大漠了。此时,有宫人上前通报清河王到。予涵一身洁白的云纹箭袖骑装,胯下正是那匹筋骨清晰,矫健清瘦的扶翼。一扫平日的书卷气息,更添几分英气。雪魄一见予涵,心下好生欢喜,嘴上却娇声抱怨道:“三哥怎么这么迟?我和盛宁都已经比过好几场了。”他眼中是对待幼妹一如既往地宠溺和疼爱,温润的眸子仿佛上好的乌木禅珠,泛着幽谧的光泽,一眼望去心魂都要沉溺其中。“是哥哥的不是了,雪魄你说要如何罚呢?”他微微笑道,给人以清风拂面的凉意,在这躁动的春日,格外心安。雪魄头抵着手中的马鞭,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不如三哥和盛宁比试一番骑射吧,我刚刚在骑术上输给了盛宁,三哥就在射箭上替我赢回来如何?”“帝姬好赖皮,欺我是独女,没有哥哥不是?”明檀嗔道。雪魄笑道:“瞧你说的,我呀,是将你当做花木兰,巾帛不让须眉。方才你和我比马时,一看就没有使全力,现下可有机会叫我看看赢过大漠盗匪的骑射,是何样的马踏飞燕,箭惊众人?”“罢了,罢了,我不过一句话就惹来你这么多,看来今儿是不比不成了。”明檀跃马至起点,手握缰绳抱拳,“王爷承教了!”见明檀和雪魄如此,予涵无法,只得御马与明檀并列。心里却道待会儿真比起来,只与明檀一个平手就是,既顾了皇妹的面子,也不使明檀觉得自己欺负她。但如此一想,予涵自己也有些愣了。欺负?真较真起来,自己打心底里是舍不得的。又是缘何如此呢?旁边明檀一身湖蓝骑装,袖口紫红的芙蕖渐渐盛开来。发间一点翠色光华浮动,然而她英挺的剑眉却穿云破雾一般傲然扬起,宛如利剑出鞘,斩开一切的旖旎浮华。一整恍惚,予涵竟好似看到当日踏着清皎的月光而来的女子,清灵中带着某种冷冽的气息,令人一见难忘。观舞台脚有早开的细碎紫萝花,风吹过,自有花瓣飘扬而去,芬芳之气随势而散。偶尔一缕淡雅花香,萦绕鼻间,竟比宫制熏香更佳。彩雀花鸟鸣声嘤嘤,纯粹自然而活力毕现。偶尔一、两只自丛林里窜天一飞,高声清啼着扬长而去,水蓝的天空里良久才飘落一支绒绒的彩羽。内监在远处放置好箭靶。随着一声鸣响,二人离弦之箭一般飞驰而去。予涵一直控制着马速,不远不近地比明檀落后半个马头。待离箭靶越来越近,予涵从容地引弓拉箭,气势迅猛,疾若流星。更难得的是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阳光下,他的身姿宛若九重上神,俊逸非凡。“哆”“哆”“哆”三声,明檀吃惊地看向身侧,予涵竟是三箭齐发,箭箭正中红心,甚至力透靶面,箭梢白羽仍在剧烈颤动。这个位置离正常射箭距离还远上不少,常人能碰到靶面就已经不错了,而且还是三箭齐发!看来,这个清河王骑射冠绝京城果然不是虚言,明檀心里好胜心起,故意加力策马狂奔,将予涵甩开老远。雪魄奇怪她已经跑出这么远,怎么还不射?莫不是为了搏个骑术第一,就放弃了射靶?这可就没意思了。正想着,却见明檀一个后仰,双手松开缰绳只由右足勾住,侧俯在马背上。绷直的腰身蓄势待发,临近终点,手中弓弦一松,一支黑羽箭势如闪电,快得雪魄尚未看清,便听到“哆”一声脆响。可惜,虽射中靶面,仍是离红心差了一些距离。明檀回身勒住骏马,翻身跳下马背,看着擦着红心的黑羽箭,低声叹息:“唉呀,学艺不精啊,早知道就和顿英大哥多练几天了。”雪魄已然看呆了,好一会儿,才欢喜地跑到明檀身边,笑道:“真真是好箭法!盛宁,没想到你竟是藏着这么好的身手。”明檀摇摇头,丈量了一下终点到箭靶的距离,手模拟着箭的射出角度,心道,方才果然是自己拿大了,这样的距离以自己的臂力是无法命中红心的。非得是在前面两、三丈的位置才行。最后苦笑道:“雪魄你过奖了,没射中靶心,还是王爷大胜。”“不然。”一声清朗似山间清风的声音自明檀身后传来,她回头一看,是予涵踱步到她面前温和道:“宗姬比涵早到终点,顶多是平手。且方才一箭的确精彩。背射,便是军里也是少有人精熟的。”他又认真地观测着地上浅浅的马蹄痕迹,抬手指向离终点约莫三丈的一处道:“以宗姬的水准,若是在此时平射,定能命中红心了。”惊讶于对方与自己想法如此一致,明檀心里一突,嘴上诚挚道:“盛宁谢王爷指点。”雪魄上前拉了予涵的肘袖,道:“三哥,我说的可是没错?盛宁宗姬是个英气的美人呢!”这话仿佛自皇后嘴里听到过,然而此时予涵亦在身旁,明檀脸上不由得发烫,似是为了掩饰什么故作叹息:“可见我把帝姬教坏了,连美人都能被帝姬分出个英气不英气的了。回头太后不得下道懿旨禁止我入宫了,阿弥陀佛,盛宁罪过罪过。”一边说一边双手合十,作僧侣惶恐样。众人皆笑开了。临走时,予涵叫住了明檀。他展手,一支碧玉蝴蝶簪静静地躺在他的手里。簪身由整块翠玉琢磨而成,蝴蝶的翅膀也打磨得很是轻薄,轻轻一动,便颤动不已,扇出流水的光华,不可方物。是明檀在进宫第一天戴的那支,同时也是她今天戴在发间的。难道……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上面空无一物。女子饰物落在了男子之手,在男女防范甚严的大周,显然是不合礼法,会遭人闲话的。纵然明檀生性不拘,也有些尴尬。怎么……怎么就落到他手里去了?“方才射箭时,从宗姬发上掉落的,好在并没有磕坏。”他云淡风轻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这样平常的语气,倒是轻巧地化解了明檀的不自在,她接过蝴蝶玉簪,平静道:“多谢王爷。”不想予涵轻笑,颇有一种无奈的语气,“突然……有些后悔还给你了。”哎?不等明檀反应过来,予涵已经上马,轻轻一夹,转眼就已经十几丈远了。独留淡淡的青草香,以及有些愣神的盛宁宗姬。

Tap the screen to use advanced tools Tip: You can use left and right keyboard keys to browse between chapters.

You'll Also 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