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12年秋,正直大周中弘王十年祭,中弘老王妃,西欧西希拜罗帝国萝茜公主进京祭奠。与此同时,其女盛宁宗姬周明檀亦自邵州白鹤山清灵居归来祭父。京城各个贵族小姐公子早得了消息,大周王朝历经上百年,其中显赫名门不知都换了多少家。便是乾元一朝,从初年出了一后一妃风光无限的朱家到名噪一时的慕容家,再到如今“三女皇家妇,大郎得翁主”的甄家。中弘王膝下无子,仅得一女,却是早早地送到了清灵居女观修习,一连十年毫无音讯,如今归来怎不叫人好奇?巍峨宫阙,朱红高墙,御苑琼台,宫殿鳞次栉比。高而空旷的仪元殿内,大周第五位皇帝周纾润手握奏折轻叹,到到底是皇族血统,在稀薄也是宗室一员,此时京里心思活络的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想想那近十年未见的盛宁宗姬,皇帝不禁唏嘘。最初的中弘王是隆庆帝的亲兄弟,不同于后世褒贬不一的摄政王,这位亲王更像前朝的清河王,是个不问政事,放荡不羁的人。他的足迹踏过中原的每个角落,从长河落日圆的草原大漠到朦胧绰约如少女般妩媚的南诏。他看过海上的日出,和身在龙野的武人交过手。他所见过看过经历过的,是常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最后他只身前往西域大漠,寻访传说中落日的地方。一去好几年,回京后竟是带来了西方遥远帝国的惊人消息。那个国家叫西希拜罗,是比楼兰、乌孙、波斯还要往西的国家,是名副其实的落日国家。而随他一同来的还有西希拜罗的使节,皆是金发碧眼,身材高大。彼时尚是太宗当政,朝廷预备进军西南,虽是好奇远在西方的国家究竟是何样,但是在无法分心照料使节。这件事轰动了一时,却也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收了尾,徒留下了一地谈资。而中弘王于乾元六年病逝于府上,其子周玄汐袭承爵位。哪想到,至乾元19年,西希拜罗使团再次来访,而这次声势浩大,竟是将他们皇帝最小的女儿萝茜公主一同带来,并声明此乃前中弘王与西希拜罗皇帝的约定。原来当年前中弘王游历西希拜罗时与尚是皇子的西希拜罗皇帝结识,两位互引为知己,立下姻亲之约。如今萝茜公主已满十八,西希拜罗皇帝派遣使者护送公主到中原完成约定。那当真是场盛大的婚礼。公主光嫁妆就足足装了十九辆马车,香车宝马逶迤而行进了中弘王府。而那公主并非凤冠霞披,她着了一袭雪白的篷撑精纺长裙,裙间宝石与珍珠相缀而成,行动间琳琅清脆。胸前是繁复的刺绣,密密的花纹服帖地勾勒出完美的曲线。细丝褶边的袖口更是精细而复杂,两层的褶边镶有蕙子和五彩的蕾丝,下方露出了内衣袖口的的另双层褶边,如层层荷叶相叠而成。公主纯金的长发高高拢起,百颗钻石镶成的王冠下是一排大如拇指的明珠,阳光打在上面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而她佩戴的是西希拜罗最为著名的红宝石,名曰“情人玫瑰”,据说那颗稀世宝石最以买下十座山。年轻的中弘王周玄汐与公主完婚,并于乾元26年诞下一女,取名周明檀,封作盛宁宗姬。一直到正章二年中弘王薨。西希拜罗皇帝又派使臣接萝茜公主回国。虽不合礼法,但西希拜罗皇帝发话绝不容许自己的女儿守寡。皇帝年幼,由其皇叔平阳王做主,从御林军中挑出五百侍卫连同大周皇室赠与的几车珍宝随萝茜公主返回西希拜罗,而盛宁宗姬却因中弘王遗嘱被送去邵州白鹤山清灵居修习。普通官宦贵族亦有人送女儿去观庙静修的,但她们的身份皆无法与盛宁宗姬相比。盛宁宗姬不仅出身皇族,更是西希拜罗皇帝的亲外孙女。这般身份,就是指婚都不易,正章帝纾润揉着太阳穴。深夜的京城有着说不出的森严,寂静得只有打更人和巡视兵的脚步声。有二人披着蓑衣,策马驰过街道。天子脚下,京都自然有严格的宵禁,但巡察之人远远看见两位骑马者,竟是早早地避了开。她们停于中弘王府,其中一人率先下马,早就恭候在府前地小厮立马上前牵了去。那人掀了斗篷帽,露出一张女子的面容来。五官不多显精致,鼻头上还有一道小疤,但眼睛是出奇地大,鼻梁高挺,嘴唇饱满又不失棱角。一双张扬剑眉微微挑起,似在打量眼前的府邸。这位女子不过十六、七,却正是京城如今的话题人物,盛宁宗姬周明檀。近十年未回京,如今再次站在这中弘王府前。昔日辉煌的府邸已老旧斑驳,大大门前两座吉兽也被风雨磨去了棱角,青石板上的苔藓因秋日来临了无声息地蜷缩着。中弘王府的老总管诚伯躬身迎接,“老奴张诚恭迎宗姬回府。”明檀扶起了诚伯,“别这样,您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快起来。”诚伯起身,为明檀引路,“一别十年,若不是王府事先得了消息,老奴可真是认不出宗姬了。”“那是自然,咱们姑娘女大十八变,愈发标志了呢。”明檀身后一蓝衣俏丫鬟笑说。诚伯不曾看那丫鬟一眼,却道“可是原先王府里的小芬?十年未见还是这么伶牙俐齿。”“诚伯好记性,难怪老王爷肯把偌大的王府交给您搭理。”小芬笑道。明檀笑而不语。转眼间,三人便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白色大理石楼前,珍珠楼。京城房屋多是飞檐斜壁,雕梁画栋。偏这珍珠楼是个西欧风格,浮雕许许,庄重华丽。楼地每一面都雕刻着西欧圣经故事,俏皮的天使,慈祥的圣母,缠绕的藤蔓,绽放的蔷薇,隽琢手艺令人叹为观止。楼地最高层闪烁着烛光,于漆黑的夜空格外明亮。“诚伯,母亲回来有多久了?”明檀状似无心地问道。“回宗姬,约莫三、四天了。”明檀仰头望着珍珠楼,那一瞬间,记忆如潮水漫过她的心头。时间很神奇,它能无声无息间抹去一切,也能在历经好些年后让一处愈发清晰。就好比明檀眼前的珍珠楼,那是京城,甚至是大周,唯一一座具有西希拜罗风格的建筑。在清灵居修习了近十年,每每回忆起珍珠楼,就仿佛蒙了一层纱,怎么也瞧不清楚。而现在,她就站在珍珠楼前,又觉得岁月像被抽空了一节,她仍是七岁,父亲在书房读书,母亲在身旁琢磨汉诗。但是被风霜磨得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却在提醒她,她十七了,父亲去世也有十年了。摇摇头笑自己有些发梦,沿着旋转曲折的楼梯走了上去,童年种种走马灯一般闪现,待到了尽头,她看了一个熟悉的丽影,母亲。萝茜公主没怎么变,黄金一般耀眼的长发慵懒地披散着,玫红色的闪缎束腰长裙大胆地裸露了雪白的胸口,中间依旧挂着那束鲜艳欲滴的“情人玫瑰”。萝茜公主是个标准的西希拜罗美人,深陷的海洋一般蔚蓝的眼,高挺的鼻梁,玫瑰花一样润泽饱满的唇。她俯身用蘸满墨的毛笔小心翼翼地写下最后一个字,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手搭上自己的脖子轻揉了揉。明檀拿起沙发上的一条白亚麻长巾为萝茜公主披了上去,“母亲,就算是屋里炉火旺盛,您也该多穿件衣服。”萝茜公主含笑瞥了明檀,右手摩挲着明檀的脸庞,“你好像又长高了,奥兰,唔,比去年春天还要高呐。”明檀笑了,她每隔一、二年就会穿越大漠前往西希拜罗看望母亲,她的皇帝外祖父为她赐名叫奥兰蒂尔,邓,博里坦西亚。因此,在西希拜罗,熟悉她的人皆亲昵地叫她奥兰。好奇母亲用中原毛笔写了什么,她仔细看了一眼,不由汗颜。干净洁白的宣纸上是横七竖八的几个“汐”,纠结扭曲得像疯长的藤蔓。“母亲,您在练字?”明檀有些哭笑不得。“是啊。中原字真是难写,十年没动了,我都快忘干净了。”萝茜公主全身似没骨头一样柔软地倚在美人榻上,妖娆迷人。岁月待她如此优渥,萝茜公主望之犹如二十许,一举手一投足,风情万种,“祭拜完你父亲,就跟我回西希拜罗吧。”明檀怔了一下,会西希拜罗。那个极西的国度,有黑白成双的天鹅,银质的刀叉,纯金的怀表,还有被胸衣勾勒得不盈一握的蛮腰。她不知道是不是该离开,自父王去世后,她像个无根的浮萍。虽说修习于清灵居,到底游人九州漂泊。明檀更是十年里有三成是奔波于大周与西希拜罗之间。大周除了中弘王府和清灵居,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西希拜罗虽有母亲,却也太遥远太陌生了,这么一去便是再也回不来了。“我不想逼你,这次我会在大周呆上半年,然后会西希拜罗。你若想好了就告诉我。”萝茜公主喟叹,“以后怕是很少能来大周了。”明檀点头。三日后,皇帝于宫中设宴接待中弘王妃萝茜公主与盛宁宗姬。宫宴设在太液池上的菊湖云影殿。太液池广大,夏时十里田田荷花,更是宫中出了名的美景。现在虽是秋日,天光一色,波光粼粼。殿外唯有九曲廊桥可通湖岸,皆用堆雪玉石砌成,四畔雕镂阑干,雅致莹澈。帝后端坐上首,左右向下依次是位份较高的妃嫔宗室。当今圣上乃昭惠太后独子,因母妃早逝,自幼由皇贵妃甄氏,即当今眀懿太后抚育。15岁选妃,皆出身名门。前一年因静妃符氏有孕封为皇后,母仪天下。符皇后乃永顺侯庶出长女,年长皇帝三岁,贤良端正,自册封为后以来与皇上相敬如宾。皇上曾赞其“如圭如章,令闻令望”。明檀在纾润刚登基时随父王母亲见过一次,印象里年幼的娃娃早已长成一个成熟森严的青年帝王。她还记得纾润刚做皇帝时,用用稚嫩的童音宣他们一家平身。事后明檀问父王为什么他作为纾润的王叔还要向他三拜九扣的。父王怎么说的?是了,因为纾润是皇上,是天下人的君主,天下人都得听纾润的。明檀似懂非懂,但她不喜欢。父王是个闲散的人,他虽身子不好,像个羸弱书生,但父王的思想与灵魂从不被这衰弱的肉体所束缚。他甚至不会被这尘世的所谓道理所限制住。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为自己所为而骄傲。但是,纾润登基的那一日,她却看着自己最潇洒无拘的父王身上隐形的锁链。好了,她想远了。回过神,依旧是一片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四周都是不熟的脸,可都是一副亲热的样子。一切都是虚浮的,宛若幻象,在明檀眼前旋转漂移。在一片模式化了的面孔中,明檀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人。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一袭湖绿团蝠长袍,金冠束发,眉目英挺,比起平时见过的公子少爷多了点不羁。唇角微扬,更有种闲适的味道在。明檀侧身问了身后宫里拨到王府的宫婢深黛,后者答道“那是平阳王予澈世子。如今在矩州带兵,每三月回京述职。”予澈?于澈。竟是他啊。恰这时,少年亦对上她的视线,二人会心一笑。明檀借口更衣离席,遣开宫婢,只小芬陪着。秋风瑟瑟,太液池旁的清凉洗去了些许宫宴的浮华。周围百年的苍天古树犹披着稀疏的绿虬,身后丝竹管弦之乐渐渐消去,明檀只觉心中的躁动不安被四周的静谧抚平了下去,空气中馥郁的桂花香充盈了她的胸腔,甜腻而糜烂。“品流巫峡外,名籍紫薇中。多日不见,仙子依旧是超然脱俗,一见难忘啊。”听得身后调侃,明檀便知道是予澈来了。“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于公子别来无恙?”明檀回过头,扬眉反问,“好你个臭小子,什么于澈。闹了半天竟是一家人。”明檀佯怒,一拳打在予澈胸口。于澈嬉笑着接了,反击道“彼此彼此,净尘仙子。”他打量了一下明檀身后,“嗯,这想必是小芬了吧。”原来明檀尚在清灵居时排在净字辈,慧净师太念她出身皇族,取了道号净尘,自红尘中来,往红尘中去。有此下山去购置物件时,与予澈见过面。只是予澈当时军务在身不便透露姓名,因此化名于澈。明檀亦是谨慎,并未告之真名。二人志趣相投,对彼此的印象很是深刻。。“奴婢小芬给世子爷请安。”小芬屈身行礼,却被予澈摆手止住,“免了免了,你知道爷我不兴这个。”“还是你干脆,方才宫宴上我给那些宗室夫人回礼回得头都晕了。若不是身后有个宫里出来的人,只怕明明有个婶婶我都要叫姐姐了。”明檀无奈地摇头,直晃得发髻上两只白玉响铃簪发出叮铃脆响。“你既是不喜欢何不到我府上一坐?”少年俊逸的脸上满是真诚,秋风拂过带起一片清扬。予澈的目光坦坦荡荡,一眼就能望到底。原本对于中途离席有些犹豫的明檀,在看到那样磊落的眼睛,不由爽快应下。遂让小芬回去和母亲说一声,遂与予澈出了宫门。府里人有不少去了宫里,显得平阳王府安静得很。予澈嘱咐下人置办几样小菜,又摆上一壶上好的“秋桂香”,味道甘醇绵长,又隐约一缕桂花香腻在口鼻之间。酒过三巡,二人聊得越来越远。“所以,你想回西域?”予澈左手持酒杯抵在唇边,抿了半杯,留了一半在杯里晃着。琥珀色的液面清晰地映出他蜜色的双眼,那是和前清河六王的眼睛一模一样的颜色。“是啊,好歹那里有母亲。这边真的挺孤独的。”明檀叹道。“别这么急着下决定。”予澈为二人又斟上了酒,“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今日你遇见了我,明日却还不知有谁呢。中原之大,若不多走走,多看看,岂不辜负了这年少半生?”“你这话说得和家严如出一辙,他也是怕我被母亲带到西域王宫给拘着,所以早早地把我安置在了清灵居。不然,周明檀如今也不过是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娇小姐罢了。”明檀手执一箸击于酒杯上“惜少年,叹苍颜。人生在世心常噬。且由异命随水去,倚剑长歌踏九州。”如此唱一遍,喝一杯,足足五回,一调高过一调。词不是很好,但在这样一个心境下对酒当歌,倒也是遒劲苍然,别有一番韵味。“好个倚剑长歌踏九州。这是王叔祖少年时做的吧。”予澈仰脖饮尽杯中美酒,赞道,“还真是潇洒啊。”而明檀仿若醉了一般,事实上他们二人已经喝了不少。绯红的脸颊在月色下为她平添了几分妩媚,忽地问道,“我在清灵居时学过一些剑法,你也是边关带兵的,不如比划一番?”予澈挑眉问道“你这样可还拿得动剑?”“不用剑。”明檀起身走到一株桂花树下,折断两支树枝,抛给予澈一支。又随手脱去外面的莲紫如意双扣长袍,摆了个起手式,“讨教了。”予澈接住,“宗姬请。”明檀也不客气,凌空一跃,便是清灵居剑法的第一式“忘红尘”。桂枝于面前虚晃一招,扫向予澈的头冠,似是斩断青丝的决绝。予澈右手抵住,手腕翻转,就缠上明檀的桂枝,左手成刀,直切明檀暴露出来的右肋。明檀弃枝后翻,脚尖绷直上踢,予澈亦只得后退避开。但尚未站稳,便感到胸腹一凉,竟是明檀就地一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击。予澈忙错开身子,抓住她的手腕,一拉一按,将明檀精心的一招轻巧地化解开来。明檀身形微顿,便失了先机。但她也不急,在清灵居与慧净师太对招时练出的条件反射,使她能在不利条件下飞快反击。明檀左脚方着地,右脚就是一个强劲的旋踢。好俊的功夫!予澈心中赞叹一边灵活地闪身避过,直退到院门口。忽听得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予澈侧目,心说不好,怎么三哥来了。便是这点子功夫,明檀已乘月而来,以指代剑使出轻灵剑法中的“邀刘郎”。此招取《太平广记》中,东汉永平年间,刘晨入天台采药迷路,遇见仙子,被邀至家中结为夫妇。皎影横空向月来,于清冷中又带了脉脉深情,仿若千年寒湖下旖旎的水藻,欲语还休。这招来势尽显,予澈只得屈指击在明檀的曲池穴。明檀半边身子一麻,就直直地下坠。但跌落前,一双手提前将她托了起来。明檀去势未尽,撞上了来人的胸膛。鼻间充溢着若有似无的青草味,饶是如她一般不拘小节,也唬得拉开距离,这才看清了此人的模样。他一身月白长袍,仅袖口绣了几道万福,腰间横了一支紫笛,上面坠着一支淡黄惠子。面如美玉,目似朗星,沈腰潘鬓,如破空明月,有如山间清泉,确是个美男子。“咳,盛宁宗姬,这位是三王清河王。”旁边予澈提醒道。明檀慌忙起身行礼,“盛宁见过三王爷。”“宗姬不必多礼。”予涵微微一笑,虚扶了明檀,“常闻清灵居女道素手执玉剑,清灵铭心中。今日得见宗姬身手,果名不虚传。”衬着满院的月光,予涵唇角含笑,芝兰玉树。明檀暗自咂舌,真名士自风流。自己虽常年不在京,,可这几日小芬打听的消息中便有太后独子清河王的。听说他风姿卓越,能书善画,骑射吹笛更是一绝。“说来,姑娘,京城人都说这位三王的气质真是和以前的清河王一般无二呢。”小芬当时这么说道。而她因刚才比武,身上只着了内衬的藕色万福百褶裙,微开的领口还露出了白缎绢衣。原本雅致的飞云髻也早就松散开来,几缕青丝垂落于她的脸旁。大周礼节甚严,明檀不由得有些尴尬不安。“王爷谬赞,皮毛而已不足挂齿。”“三哥怎么来了,可是宫宴散了?”予澈忽然问道。予涵是太后独子。予澈虽是前清河王的骨肉,但自幼由平阳王夫妇抚养长大并直接归作平阳王一脉。太后为不使六王绝后,便又做主将予涵继任六王的香火,故而予澈一直称其为三哥。更何况平阳王妃本就是太后的亲妹子,所以予涵也时常来平阳王府做客。今日明檀是这次宫宴的主角,虽说差了小芬去通报,但是到底不妥。“是啊,母后和小姨左右瞧不见你,宗姬又离了席,寻思着是你把人给带走了。到底我也闲着,便来寻你们。”予涵说罢又转身对明檀道,“母后留宗姬于宫中几日,现在还请宗姬挪步。”“那澈可真是罪过,拐走了太后的红人又累得三哥出来寻我们。改日我定当进宫登府向太后三哥谢罪。”几句话就将所有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偏用的又是这么不正经的口吻。予涵心里有些好笑,只怕说给母后听,母后也是罚不下的。明檀临走前回头笑道,“来日有空,我再来与世子对酒当歌,不知世子可还欢迎?”予澈朗声道“荣幸之至。”府外一辆宫车整候着,旁边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正用筋骨清晰的梯子刨着青石板。明檀上车后,看着那马赞道:“好马。可是王爷的坐骑?”“正是。”予涵翻身上马答道,又问“宗姬识马?”“我我不精此道,可也略能辨识一二。这马叫什么?”“扶翼。”予涵的温润,即使在这浓重的京城里亦是如清晨的第一颗露珠,赏心悦目。“可是取自《逍遥游》中‘鹏之翼若垂天之云’?”明檀思量了会儿复问道。“是。昔年六王也有匹马,唤作御风,也是取自《逍遥游》。母后希望涵同六王一样博学。”“太后慈爱。”明檀道。原想多聊会儿的,然而刚饮下的秋桂香的后劲儿上来,明檀眼前都是模糊一片。何况夜色已深,她早就困顿了,便坐回车上,倚着车壁沉沉谁去。马车行驶在平坦的京道上,没有一丝震动。宫里的人很规矩,轻手轻脚,训练有素。车里很宽敞也很舒适,但在金碧辉煌间却多少有着不易察觉的刻板。半梦半醒间,只觉着宫车像座囚牢,因装饰得好才人人向往。猩红洋禨铺得极厚,没过了明檀半侧小腿,深紫金线蟒靠背铁立着,只是面料里的熏香味太浓太重,大手一般捂住了她的口鼻,呼吸不能。这叫她愈发想念清灵居阴凉的山岩,被层层树叶过滤了的阳光斑驳地打在了上面,带来些许温暖。通畅的山风跑得很调皮,伴着细细的泥土香。思绪在睡梦中飘出了很远,依稀父王读书的身影。隔着六和镂花窗,他一身青灰长袍,几缕稀疏竹纹,悠远而安逸。明檀想张嘴喊父王,但口舌似被捂住了,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想如幼年时扑进父王的怀里,却四肢僵劲不能动。明檀急得想哭,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如幻影般慢慢飘散了。江面的雾霭被风吹散后仍会在草叶上留下泪珠,那父王离去可会留下什么给她么?王府?清灵居?明檀绝望地闭上双眼,醒来吧,这是个梦。醒来,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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