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至年末,成都府除了白雪皑皑覆盖了大片土地有瑞雪兆丰年之象,与之相反的却是一场罕见的暴动。原本在洛临君担任重庆知府时就有传闻说是此处盗匪流寇出没,然而洛临君死后似乎是畏惧官府调兵围剿销声匿迹了两年多。今年官府下达了25万的巨额粮税后,不少老百姓都交不出来,于是董仲合就下达了第二道命令,粮税交不上来的人家拿青壮年抵押服劳役。搜到刘坳村时同样遇到交不齐粮税的,于是官兵当即征起壮丁,征到村长家里时,村长年岁大了膝下独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于是那些差役当即决定与其拿一个走多些路就半死不活的老头儿不如把女的带走,还能送到董大人那儿讨些好儿,于是二话不说就要把人女儿带走。村长哪里肯依,和差役争论起来被一把掼倒,脚一蹬咽了气。这刘坳村也不是普通的村落,住这儿的多是些苗人,民风彪悍,血液里流淌着不畏朝廷的自由,一听村长被打死了还要强抢族里的女儿,当即揭竿而起。恰这时那伙消匿已久的盗匪也出现了,帮助这些苗人打退了官兵。又呼吁了好一些备受压迫剥削的村落百姓,武装起来约莫千把人,在几个州郡无防备的情况下以迅雷之势攻下两三个县城。董仲合隔了四五天得到消息,气得跳脚大骂这群不知好歹的刁民,于是整合人手,就要去镇压。所抓获的反叛者不论是大周百姓还是盗匪一律就地处决,若有搜捕到反叛者亲属则每日拖到闹市严刑逼供,并且强迫百姓观看。一是为了逼出反叛者自首,二是威慑百姓。抓捕到头目的话,就施以凌迟酷刑。刚刚开始反抗的平民自然不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的对手,没多会儿就叫董仲合生擒回二30人,皆在集市上问斩,顿时整个重庆府都快被血泪淹没了。于是一些参加叛乱的人或者和叛乱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赶忙卷起铺盖往梓州跑,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交不出粮税又不想被进牢的。原想着这儿不算董仲合的地界怎么着也能安生一会儿,结果这梓州的汝南郡王似乎特别欣赏董仲合的做法,对于这些流民二话不说打包又送回了重庆府。按照大周律法,无故弃园离乡,是要被发配或者服劳役的。然而就目前董仲合的治理下,这些人回去八成是要受到更加严酷的惩罚,说不好会同谋反者同一罪行。予澈到茂州已然有两个月多了,送走了明檀,前脚刚回京后脚就是皇上的任命,于是这个再京城里还没坐热乎的世子爷只得打好包袱往蜀中一带跑。凭借着平阳王的名号,茂州上下官员都不敢怠慢他,一个个殷勤得恨不得当他是自个儿老子娘。尽管对那些人的奉承很看不惯,可是就像临走前父王玄汾一再告诫的,外面就是这样,他不能反抗那么就只得去顺从它。比如临走时把杨肃暴揍了一顿,父王知晓了,第一件事就是操着军棍亲手把他杖责八十,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用来堵杨家的嘴。这些事,弯弯绕绕说不清楚,他想自己是搞不懂的。茂州也有千里迢迢跑来避事的流民,尽管反对董仲合的残酷镇压,予澈还是和下面一些官员折中了下。如果这些流民中有亲友在茂州便不要再大街上行乞,若果没有便再州郡可以接受的范围收留他们,实在不行也只能强行驱散了。毕竟他们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一旦集结滋事容易动摇一地的治理,更严重点铤而走险强抢粮仓也说不好。这一天母妃甄玉娆通过驿站送来了冬日的衣饰用品以及一封家书,眼看年关这倒勾起了予澈的思乡之情,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古人诚不欺他。虽说也领兵在外四年了,可是那时忙得每日枕戈待旦,恨不得饭没吃两口那边军号一吹响立马冲出去厮杀疆场,思乡也只停留在偶尔梦回京城。信里说的和往常一样,不过是些闲话家常,谨训姐姐估摸着明年就能生,也好,躲过最冷的时节坐月子。父王攻打回纥的时候后背中过一箭,宫里太医看了说不会留下什么后患,只是阴雪天要记得保养。然后就是今年的选秀,因为那时予澈不在京城,于是只能略过他的。但是玉娆去看过册子上的秀女,也有模样性情出类拔萃的,一想予澈也有21多了,于是就在信里试探性地问一下这孩子的意思。若他有意,册子还留在玉娆手里,去和太后说一声就能指婚。予澈看了哭笑不得,随手把信搁在了一边,眼前浮现出灵犀清雅的面容。不由想起13岁那年,悄悄把蜘蛛放在灵犀的裙裾上捉弄她。被她发觉后并未和其她宫女那样吓得花容失色,只是淡漠地抖了抖裙幅,反而是这样近乎冷漠的平静让予澈慌了神,连连道姐姐别生气。她不曾被蜘蛛吓到,却因为予澈这声姐姐,薄怒道:“混小子,哪个是你姐姐?”白皙得几乎能看到微蓝的血管的脸庞,因薄嗔微怒而显出淡淡的绯色来。当年颐宁宫的海棠满树满枝,浅粉嫣红簇拥一团,轻薄的花瓣拂过她的玲珑发髻,和那双剪水秋瞳让予澈看愣了。怎么能忘记灵犀呢?他苦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四年了,在沙场上拼杀了四年也不能忘记那个清冷如月色的灵犀。在夜深人静时,天上星子璀璨晶亮,边疆的风沙大得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疼,那时他会想起灵犀的眼睛,永远是如同水银丸一样看不穿,带着一缕幽幽的柔情和旖旎。果然,世间许多事和在战场上时一样可以一刀两断,可惟独情,只会藕断丝连。“世子爷,城门那儿扣下了几个贩马官,马臀上有皇家御印。”外头突然敲门道。予澈眉头一紧,皇家御用马匹都是由太仆寺和御马监掌管的,所养马匹是供皇上出行驾乘及仪仗所用。尤其是御马监的良驹,皆是西域诸国进贡的汗血宝马,专供皇上围猎骑乘。这样的马匹如何会落在贩马官的手里?“若无京官手令就先扣下,对了,请判官过来审理这个案子,如果牵涉过大就上报大理寺。”他冷静道。“是。这……属下还想求爷一件事。”那人恭恭敬敬道。予澈转身奇道:“有话就痛痛快快地说。”“是。这几个贩马官里有属下的旧识,叫高祖寿。他是做了十来年这行的,属下了解他的脾性,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儿。属下想求世子爷就先放了他吧。”“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他是你的旧识也不能姑饶,他若真的和这事儿没关系判官大人自然会还他一个清白。对了,这高祖寿常来茂州吗?”予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手中把玩着桌案上的镇纸,显得漫不经心。那人笑道:“嗐,贩马嘛,其实多是走河西走廊那段。不过他老婆家在茂州,有时也会来这儿歇歇脚。”予澈轻轻一笑,仿佛胸有成竹,循循善诱道:“那么他对茂州应该很熟了,爷初来乍到,想找地儿喝酒都没见到好的,他想来是知道的了?”那人一拍大腿,连忙道:“您要喝酒,不早说吗?属下这就带您去。”予澈摆了摆手,懒洋洋道:“去,谁要你在这儿献殷勤。爷就是看他走南闯北的有见识,才要问他常去的酒家。”那人似乎松了口气,又笑道:“那您是问对人了。他的嘴也确实刁,每回来咱茂州非得是去张福记那儿。虽说那是个糕点铺子,可也卖米酒,那味儿叫一个香!”说着还翘着个大拇指来证明自己此言不虚。予澈哈哈一笑,拿了玄面狐毛边大氅道:“好。我这就去看看那儿地酒是怎么个香法。”张福记的掌柜开店多年,练就了一双好眼力,虽然不曾见过予澈,但是一看他金冠束发,气度不凡,连忙亲自上前热情招呼。“我听说这儿的酒不错,来二两。”予澈笑道。掌柜乐呵地搓手道:“哎呦,公子识货!我这儿的米酒,搁茂州要是认第二,那没人敢认第一。稍候,小的这就叫人打酒去。公子要不再尝尝我这儿的糕点,新出的藤萝饼来下酒绝不输给那些花生小菜。公子要的话,小的给您送到府上,不耽误您时间。”“也好,不过不用你送。藤萝饼要新做的,我呀就是要在这儿赖个清闲。”予澈说罢,随便在堂内挑了张长凳大马金刀地坐下,“哎,我听说今儿城里逮着一批贩马官,有一个好生厉害居然能让官府的人说情。似乎叫高……高什么的。”他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仿佛想不起来名字似的。掌柜一听贩马官和姓高,原本那张七字笑脸顿时垮了下来,冷哼一声道:“高祖寿,咱这儿附近都晓得。好生威风啊,没人敢惹他。”予澈惊奇道:“哦?他不过是个贩马官,哪来那么大的谱儿?”“那厮是宫里一个高公公的干儿子,叫高……高千富还是高万富的,有钱有势,连京官儿都得巴结一下。哼,就听说把铜子儿掰两半使,这高祖寿连人都能掰两半使,听说他又认了一个京里姓宋的官夫人作干娘。”掌柜拨弄了下算盘珠子,挤着眉毛啧嘴道:“您瞅瞅,连他老婆家的人来咱店里赊酒赊十来斤了,我们都不敢去催,生怕惹了不该惹的人。唉,这年头做小本生意不容易啊。”予澈皱了皱眉,忍下对这种人反感,又道:“嗯,听着确实小人。不过我看他运的马都不错,他常路过茂州吗?”“他以前都是和其他贩马官一样,拿着南边儿的茶信去西北换马,再卖到中原。这两年不知怎的,老是往成都那边跑,而且贩卖的价钱,嘿!你看就他老婆家,使唤的丫头都绫罗绸缎的,可见是赚大钱了。”正说着,藤萝饼包好了,予澈顺手拿过直接往官邸走去。见到此地判官也拎着个油纸包儿,他上前道:“大人审完那些贩马官了?”判官一见是予澈,脸色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将那油纸包儿往后掖了掖,干笑道:“呦,世子爷。恕下官无礼,方才没看清楚。”“无妨无妨。”予澈耐着性子,似笑非笑道:“判官手里拿的是什么?”他使劲儿吸了吸,“闻着像是对街儿的油烧鸡。”“世子爷好灵的鼻子。”判官搓着油纸包儿上的麻绳,只想赶紧走人。然而予澈好整以暇道:“哈哈,我自认为自己的脑子应该比鼻子灵,让我想想。我前头让你审这贩马官,你后头紧跟着就出去买烧鸡,想来不是自己饿了,而是赶着给别人的。我听说这贩马官里有个叫高祖寿的,是宫里一个人的干儿子,判官好歹也是个从七品的,应该不是给他买的吧。对了,这马的来源,你可审清楚了?”判官额头上冒起了冷汗,手心里滑溜溜差点拎不住烧鸡,见瞒不下去了,于是低声道:“哎呦,世子爷是见过大世面的,果真是明察秋毫。咱官微位卑哪里比得上您,判官判官,判些芝麻小事儿自然得心应手,这要碰上个大倭瓜,哎呦,下官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啊。”这话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予澈,您是世子爷不怕,我可不敢得罪京里的大神。这案子来头太大,要办您办。予澈心底里冷笑,抱着胳膊肘索性装回恶人道:“得了,你少来这套。不敢得罪京里的,就敢得罪我?”判官连忙道:“下官哪敢。爷您问。”“这高祖寿贩的马都是御用的,他要不是手眼通天,哪儿来的胆子贩卖?而走茂州的道儿,那可离燕国不远啊。”予澈说罢,看判官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这这那那了半天,加重了语气道:“有什么话直说,有世子爷我这儿担着,你怕什么?堂堂七尺男儿,畏畏缩缩的成什么样儿?”判官被予澈吓得打了个激灵,往周遭瞧了眼,踌躇了会儿道:“下官知道的也不多。这高祖寿不是认了一个京里的宋夫人作干娘吗?那位宋夫人是国丈爷的续弦,而且,他不是高公公的干儿子吗?里应外合,啊……”余下的他一个小小判官也不敢多说,一副踩了尾巴不敢吱一声的苦酸样儿。“国丈?怎么我知道的正儿八经的国丈夫人应该是姓郑啊。”予澈是宗室贵胄,京里的名门都认识不少,虽不能个个叫上名儿,可是一等永顺侯,吏部尚书的夫人他还是知道姓什么。判官跺了跺脚,“咱也知道这逾矩了,但是宫里那位董娘娘怎样千宠万爱的,咱虽在茂州这穷乡僻壤的地儿但好歹也知道一二不是?”也算是晓得董家如何得势了,予澈想了想,于是吩咐判官将高祖寿等人连着御用马匹打了个包派人直接押送到京城大理寺,又亲自写了折子递到朝廷。不过这次他长了个心眼儿,比起以前急躁冒进,显得沉稳缜密了些。又写了封给父王玄汾的私信夹在送到驿站的家书中,免得人证物证在路上莫名其貌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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