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tory after Zhen Huan

选秀终究是在八月二十开始的，由帝后看过选了两位进宫，一位乃会川府知府之女魏氏，另一位就是宣慰司副使之女张氏，分别封作选侍与采女。当今皇上与先帝不同，尤为节俭，自开始选秀起，每有新人进宫位份都是给的很低，也是为了省下例银花销等。而且每次选秀入宫不过两三人，所以高门大户宁愿自家闺女嫁到门当户对作正经夫人，也不舍得她们入宫过那束手束脚的拘谨日子，或者有想靠女儿飞黄腾达的也是多看着那些年轻的亲王。不过齐郡王年岁渐大，晋王也有了王妃，于是清河王在众多等着嫁女儿的官宦人家眼里就变得格外炙手可热。不过选秀一过，让不少人意外的是太后只是指了一个小小的京县丞之女丁氏与清河王为庶妃。秋末的天气阴凉冷寂，几次暴雨不但把上林苑红艳似火地枫叶打落满地，同时也让甄嬛受了些风寒。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甄嬛也索性叫妃嫔免了颐宁宫早晚定省，有什么事宜全放开了让皇后做主。偶尔夏芬仪庄妃来看视也是不见，只安心养病。纾润纯孝，虽不能时时刻刻在一旁服侍，但也叫庆福和灵素两个大一些的帝姬来给她解闷，并且命太医院院首卫临常驻颐宁宫。予涵唯一的孩子成潇一直留在颐宁宫，只是换了个环境又没有亲生母亲在身旁，连着好几天啼哭不止，怎么都哄不住。然而因着那个孩子同玄清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甄嬛格外怜爱，甚至不顾自己因之前连番动怒有些羸弱的身子亲自照料。“也许我不停地在涵儿身上寻找清地影子，本身就是错的。”这日早起感觉气色不错，她便抱着潇儿在垂纱长廊下看花卉局搬来的秋菊。“人多是不自觉地找回忆，先帝亦是如此。”槿汐拿了蜜合色素锦薄披风搭在她身上，“九月底终究是冷了，太后的身子才刚有气色，别又吹了风。”甄嬛也只是一笑，摸了摸潇儿的脑袋。人是真的老了，老得提起那些人那些事，居然麻木得都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感觉。唯有淡淡的空虚让她不禁感到迷茫，“世上只有一个玄清，我不停地想把予涵教成和他一样，其实本身来讲和先帝并无区别。被当做替身本就是很可耻的事，无怪乎涵儿会恨我。”槿汐微喟叹道：“王爷会那样，无非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正因为王爷爱您，所以才无法忍受。”甄嬛的眼眶红了红，“终究我们母子是生分了。这世上因因果果，当真是报应不爽，先是灵犀，然后是雪魄，如今我也不得不硬起心肠去逼涵儿和盛宁这两个孩子。”她仰头看着那无边碧空，那上面连一丝浮云都不曾有，空旷得近乎于虚无，极力压住眼眶中的湿润，“难不成真是因果业数半点逃不掉？就算是，报应在我身上也罢了，何苦拿我的孩子来玩弄？”“太后别难过，所谓因果轮回无非是世人忧苦繁多，拿来安慰自己的。而人定胜天，这些事既然不可避免，就只能等时间去淡化它了，总不至于沉郁一辈子的。”槿汐温言劝道。她拿丝帕按按眼角，“我只是想到当年出宫，也是和胧月生生分离。前些日子潇儿日日啼哭，焉知不是思念母亲的缘故，而我却是着始作俑者。只怕将来，潇儿知道也会像涵儿一般恨我了。”槿汐道：“太后何来这样的话？也是太后仁慈，许了宗姬那样多的恩典，又命人护送她回西希拜罗，换了是从前昭成太后，早就是一条白绫赐死。为了江山社稷和家国天下的安稳，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难不成，太后真要眼睁睁地看三王谋反，兄弟同室操戈吗？”这时，小允子进来道：“太后，清河王府絮妃来请安。”甄嬛唤了乳母抱走了潇儿，理了下衣带，这才要小允子传絮妃进来。外间进来一个模样秀气的女子，皮肤白皙，低眉顺眼，穿着一身浅粉色镶淡绿色边儿宫装。头上梳着最平常的如意髻，用嫁入清河王府时甄嬛亲赏下地玲珑点翠珠扣绾住，鬓角插了小朵拢金丝爪菊，虽显喜庆却不曾逾矩。京里人只晓得她是京县丞丁知弼的养女，只有清河王府的人认得，她正是曾经服侍那位姑娘的丫鬟絮怜。丁絮怜盈盈屈膝下跪，口中娇怯道：“奴婢絮怜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吉祥。”明檀只道甄嬛是从雪魄那里掌握了全部消息，但她不曾想到，早在雪魄算计她之前，甄嬛就已经部好了全局，而絮怜就是其中一颗棋子。就像甄嬛在雪魄身边安插了耳目，予涵也不曾例外，愿意不过是身为人母对于孩子的不放心，然而几番角逐和不由自主下竟成了步步算计，实在讽刺。甄嬛押了一口茶，道：“起来吧，你已经是亲王庶妃，无需自称奴婢了。在王府里还习惯吗？”“谢太后关爱，妾身原本就是王府的丫鬟，所有事宜也都是熟门熟路，只是妾身不过小小庶妃，不敢多置喙府中事物。”“行了，不用在哀家这里矫情。三王的性子你是晓得的，清河王府不再可能会有王妃，你若有什么想头趁早打消了。”甄嬛拨了拨茶盏，晓得絮怜话中隐含的意思，停了会儿，又沉声道：“哀家知道你委屈，尽管衣食无缺，却只能做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庶妃。但是你也要记得，哀家给过你拒绝的机会，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嫁入清河王府，怨不得别人！”这就是她原先想好的，故意让明檀听见自己和涵儿的争执借此逼走她，断掉涵儿谋反的动力。然后将絮怜嫁入王府，一是为了辟谣，明檀和涵儿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此举就是明面上表明皇家的态度，警告所有人不得再提及此事。二是让一个得力的人监视涵儿，去取得这两年涵儿结交的朝臣名单，同时每隔十天来给颐宁宫请安，也是让甄嬛得到涵儿目前的消息。当初玄清不得已迎娶玉隐和尤静娴，如今却是她亲自将絮怜推给予涵，真不知父子俩，谁更可悲。甄嬛心里哀叹，然而还是更担心涵儿，道：“这半个月，三王如何了？”丁絮怜垂眸细声道：“王爷自姑娘走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一直借酒消愁。前几天下雨，王爷在凌波台淋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人事不省只是昏迷中好几次喊了姑娘的名字。昨日刚刚清醒了些，也不过翻看姑娘走前绣的荷包以及其她留下的旧物，实在是……”，她顿了顿声音，亦有些感怀，“……心丧若死。”甄嬛拨了拨茶盏，不置可否道：“哀家知道了，替哀家看好三王的身子，如果有什么就来宫里请卫太医，别打搅温老先生了。”“是。”絮怜柔顺道。“行了，在王府里也不是没有好的，三王身边就你一个庶妃，至少衣食无忧的体面定是有你的。”甄嬛给槿汐使了个眼色，拿来一个嵌紫玉福寿玉如意，“明日是中弘王府的诚湘县主下嫁，雪魄长公主是会到的，你就替哀家看看吧。”絮怜谢了赏，便出宫了。槿汐往鎏金珐琅鼎里倒了一些苏合香，殿宇里弥漫着清甜甘郁的芬芳，只是精神不济下也是熏人欲睡。而秋风萧索，卷起一股湿冷之气，小允子连忙指挥着宫人关窗垂帘。也只能听到风扫过屋檐丹墀瑟瑟声响以及外头海棠树枝干相互击打的清脆，这样听久了，仿佛冬天真的快来了。甄嬛叫小允子拿干草裹着树身来护养，来年开花依然是姹紫嫣红的楚楚有致。远远有了热闹的响动，花谊正拿珠容养颜膏给她敷面，侧首听了会儿，便召雀儿过来让她打听下外面是怎么了。不一会儿，雀儿就回来了，笑道：“恭喜太后，真是喜事儿，畅安宫悦嫔小主有了身孕。”甄嬛轻轻“哦”了一声，不显多高兴，只是静静地休憩了会儿，洗掉脸上的药膏，方才道：“宫里才进了新人，悦嫔又有了孩子，倒是双喜临门啊。皇帝知道了吗？”“皇上已晓谕六宫，封悦嫔为芳仪。畅安宫人多，皇上本想另择一宫给洛芳仪，不过孕中不宜搬迁，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生了后再详作打算。”雀儿道。槿汐点头道：“果真是皇后思虑周全。”“是啊。洛氏才晋了嫔，就又有了身孕，不晓得多少人眼红呢。这个时候迁宫更是惹眼，倒不如在庄妃那儿还多层庇护。”这时，花谊端来松子穰、杏片松糕、双色豆糕、金丝枣糕、桑杏菊花甜汤。甄嬛随便捡了点喜欢的吃了，对花谊道：“这个时候赏些别的洛芳仪都消受不起，这金丝枣糕做的不错，你拿了这个去吧，也算给她讨个早生贵子的吉利。”花谊答应着去了。槿汐见甄嬛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低声问道：“太后并不是很喜欢洛芳仪？”甄嬛拿着工笔凤飞牡丹的瓷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汤盅，不在意道：“和贤妃同年入宫的，都有了自己的孩子，现在连洛芳仪也怀上了。怎么不见贤妃那里有动静儿呢？”槿汐道：“论起模样性情，贤妃也是拔尖的，只是她不爱在皇上面前出头，又不像皇后有孩子牵着皇上的心。一年下来，宠幸也不多。太后是怕她心里不平衡吗？”甄嬛扬一扬眉，“你看贤妃的性子和谁比较像？”“贞仪贤太妃？不过也像端贵太妃。”她拨弄了下重新换过线的珊瑚手钏，低头道：“情深不寿，我只怕那孩子用情太深，反而伤了自己。”外面秋风大作，殿内显得空旷而潮湿，连那熏香鼎也泛着暗绿的光泽，想来很快又是场连绵阴雨。将每颗精巧细致的珊瑚珠子拨过一圈，她叹道：“但愿只是我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