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孩子,予涵对于明檀是一百个不放心,光小芬一个不够,他又要了不少人在抱月轩服侍。采葛姥姥是府里的老人了,服侍过清河先王,这是其次的,关键是她自己已经有六七个孩子,懂得如何照顾孕妇。然后又让小芬看着挑了几个干活利索的,分别叫柳官、春香和絮怜。不过明檀也确实不辜负自己的好身子骨儿,除了不能闻太重的味道以外,真的是吃得好睡得好,可惜采葛姥姥总是要她四处走动,用她的话来讲,就是“姑娘生产前要多走走,头胎一般拖的时间会很长,日后生的时候能多份力气。”不知怎么被予涵知道了,于是每天用过饭都要拉着明檀在落英园里散步。更让她头疼的还在后面,别说早上练剑了,就是踢毽子打秋千都不允许,骑马?开玩笑,她平时走走路,离马厩近一点,要么是小芬要么是柳官等就会冒出来,赶忙请她往别处。看书伤神,不行,向小芬学针线,小芬笑眯眯道:“伤眼。”她不晓得其她女子怀孕是个什么景象,但是就她自己而言,除了闷还是闷。但是别的事情,也让她开始担忧,从前予涵麾下的常思义来过几趟王府,然后就是刑部尚书邓荣、忠义侯李佑行的弟弟李佑犁以及其他的官员。这让明檀想起雪魄说过的清河王要反了,予涵会吗?明檀心里不确定地问自己,她不信予涵会这么做,那么温和旷远的予涵,怎么会谋反呢?于是越发得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瞎子,听不到也看不到。这日说着给孩子起名儿的事,本来明檀没想到这个,予涵却说先取两个,一个给男孩儿一个给女孩儿,明檀吃吃笑道:“你还想着我能生个龙凤胎?”“怎么不能?我和灵犀就是。”予涵抱着她反驳道,俊逸儒雅的脸上是兴致勃勃的愉悦,好像下一刻就能抱到孩子一样,于是拟了几个男孩儿的名字,都是寓意好的又包含着无限期许。然后又提出了几个女孩儿的,“你不善女红刺绣,女儿的话可得蕙心兰质一些。”,话没说完就让明檀给了个脑瓜崩,“胡说!我做过女红,以前给小芬缝过裙子。”“哦?”予涵摸着自己的额角,虽然吃痛,但是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一般,漆黑的眼睛看不到底,在那样的注视下,明檀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着,“后来小芬嫌难看,把线拆了,重新绣了朵花上去。”予涵一个没忍住,爽朗地笑了出来,明檀急了,气恼恼地要呵他的痒,叫道:“不准笑!”怕她动了胎气,予涵连忙闭了嘴,只是依旧笑吟吟凑在她耳边道:“何时你为我缝衣裳,我是不会拆了线的。”正在这时,外面晋伯打断道:“王爷,李大人请您过府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予涵脸上多余的神色渐渐敛去,低头柔和地亲了下明檀的额头,“我先过去,你好好休息,不要等我。”明檀的身子有些发冷,面上仍是笑道:“正巧我过会儿要和小芬出去一趟,你就去做你的事去吧。”如此,予涵脸上反而担忧起来,“只有小芬一个?你先下怀着身孕,实在不方便,我再叫几个跟着吧。”她笑着推予涵出去,撒娇道:“不要!我和小芬两个去就好,人多了反而累赘。”轻车简装,她要去的地方,是小芬花了有一阵功夫才打听到的。京城里的泰和坊,是三教九流最常聚集的地方,落榜的秀才、卖艺的清倌、耍杂的胡人、做小买卖的生意人,甚至眼神够毒还能见到半开门子的暗娼。窄窄的巷子道里,哪怕是一顶小小的石青轿子也难以顺利通过,明檀怀胎四个多月了,小芬自然不肯叫她下来自己走的,于是愣是挨挨蹭蹭地到了她们要去的地方。青灰色的小四合院,在这种小地方算得上富贵的了。只是在那女子的绝色和清傲下,这样的小院落着实寒碜。“孤猿耿幽寂,西风吹白芷。回首苍梧深,女萝闭山鬼……”她且歌且舞,一身银红珍珠衫显得那身形曼妙不可方物,长达两丈有余的水袖一掷,雪白的袖尾流霜飞雪一般轻盈绰约,在随意挥洒间收放自如。那双妩媚的桃花眼几乎能勾去人的魂魄,极尽风流妖娆,而腰身柔韧,竟是叫人想起微风扶弱柳,可是又多了几分劲道。即便留意到来人,她依然我行我素,将一支原本激烈热情地霓裳羽衣曲生生以柔婉飘渺的姿态跳了完,举袖、抬手、旋裙,一气呵成似白虹掠过,比之从前更是登峰造极。这样不起眼的院落,谁曾想到,京城名动一时的花魁罗红歌如今就落脚于此呢?舞罢,摆上清茶瓜果,罗红歌一头青丝只是松松地以玉簪挽好,几缕垂了在脖颈间的更显肌肤的细腻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玉,虽然没有梳她最富盛名的罗氏髻,但这样的清滟也着实别有一番风姿。她丝毫没有看明檀有些凸起的小腹,只是柔媚地一笑:“寒舍简陋,姑娘不要嫌弃这儿茶水寡淡。”“哪里,我才是叨扰了,自去年冬日一别就想再找你,可是双舞坊的人不肯透露你的行踪,没想到竟然搬到这儿了。”明檀不在意地笑道,自从予澈把罗红歌介绍与她,她就时不时地到双舞坊听一听罗红歌的曲儿,一来二往,倒也觉得罗红歌即便沦落亦是性烈坚毅,更有闺阁女子没有的侠义之气。而现在,即便罗红歌见她未婚有孕,亦不曾露出轻视的眼光更让她心有感怀。罗红歌将垂落的秀发捋到耳后,一点朱唇在艳阳下显得润泽似一颗熟透了的樱桃,“月余前,有几个有权势的名门少爷因为我闹事,其中还牵扯到了长公主家的公子。妈妈怕惹祸,就赶紧把我送来这里避避风头,后来听说这事儿结了,再过一两个月我也就能回去了。”说罢,颇有些自嘲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寸许的春葱似的指甲,倘若拍着红牙板,该是怎样的好看?“我们勾栏院里的女人,走得快,来得也快。一两个月的时间,没准又能捧出个年轻的姐妹代替我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看世上没几个女人能和你相提并论。而且你这样的好女子,想要从良自然是王孙公子任你挑了。”明檀安慰道。罗红歌目光熠熠,面上只是淡淡一哂,“从良?我且告诉你一件趣事。原来坊里有我一个姐妹,叫玉娇的,不过在坊里唱个曲儿,不卖身人也和气。她有一青梅竹马,前年上了榜,就把她赎了回去。玉娇满心满眼地以为她那青梅竹马念旧情,会娶她作妻,结果呢,呵,居然是二房。可笑玉娇当初把自个儿卖进去就是要凑钱给他读书,最后是让她做小。结果今年她男人开罪了杨家的人,被贬官,需要钱疏通关系,就又把玉娇卖回来了。玉娇还怀着他的骨肉呢,当然是抵死不从,一头碰死在坊门口了。”明檀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这是自怀孕以来她最常做的事,听了她的话心底寒凉一片,好像寒冬腊月刚刚洗过头没来得及包上,风一吹阴寒得渗进了骨子里。那个女子,定是日思夜想,哪怕进了歌舞坊也想着要心上人金榜题名,可是承诺好的洞房花烛却不属于她了。甚至到了后来那般不堪地让她怀着身孕去卖身,已经不是负心薄幸可以形容的了。“血溅三尺,我们都不曾想到素日柔和的玉娇会这样刚烈决绝,结果她男人只骂了句‘晦气’,拍拍袖子走人了,连尸首都不收敛。最后还是妈妈看在她给自己赚了些钱上,我们几个姐妹凑了份棺材草草下葬了。”罗红歌笑得云淡风轻,只是那细致的笑纹里包含着幽微的一线,如同暗藏的细针,逼仄而凌厉,直要刺瞎人的眼睛。她抿了口茶,悠悠道:“我们的规矩,讲金不讲心,那些男人今天和你山盟海誓一遍,明天同一番话还能跟另一个女人说去。我14岁挂牌,刚开始姐姐们这么教的时候还不大相信,后来……见得多了,才发现,天下男人都一样。所以,我倒宁肯人老珠黄后要么留在坊里教年轻的姑娘歌舞,要么到外头庵子里寻以前的姐妹相互照应。”明檀沉默良久,想起以前予澈对自己说过的话,略思量了下,道:“那平阳王世子呢?你如果提一句,他与你也是知交,肯定会帮你的。而且他也向我透露过,可以让你进王府教底下丫鬟识字什么的。”罗红歌抬头看着秋日高高的天空,含着落寞的笑摇头,那样清丽的容颜此情此景下仿若南飞孤雁,“他那样的身份,此举定会遭人非议,我与他既是知交,怎能以一己之私去毁他的声誉呢?而且,云泥有别,此生能遇见他这样的男子,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二人又说笑了会儿,眼看日头偏西,这才回去了。听人说过,怀了身孕的人精神短,明檀不晓得是真是假,但现在浑身疲懒倒是确实的。小芬扶着她坐在床边,“这会子就睡早了点,要不奴婢去厨房拿碗红枣雪蛤汤?”“嗯,叫春香她们去弄吧。”明檀抱着她常用的折枝软缎粟芯长枕,乜斜了眼睛含糊道。小芬往门外看了眼,回过头道:“落英园的桂花开得正好,八成她们往那里折花去了,还是奴婢去吧,一会儿就回来。”明檀点了点头,小芬走后,迷糊一会儿,觉得胸口有些闷,想着出去透口气。夕阳西下,抱月轩有些昏暗的感觉,以至于角落里的器物只能看到模糊的剪影。从有些黑地屋子里出来,尚不能适应外面的余晖,眼前冒了会儿金星才站稳,脚下吸着软底的绣花鞋,并没有全穿进去,所以走起路来踢踢踏踏的不利索。“哎,你说的是真的啊。”声音响得突兀,在明檀本来清净了许久的耳朵里显得尤为刺耳。另一个声音带着压抑住的恶毒与兴奋,吃吃笑着,如同夜枭一般沙哑得尖锐,“那是,那个小娼妇,连自己的同族兄长都敢勾引,还结了个孽种。”“我说呢,难怪万岁爷让他思过,原来是这个过啊。柳官姐姐,你是在屋内伺候的,你倒是说说那女人是个怎样的狐媚法?”声音拖得老长,带着点深深的意味。“咯咯咯。”柳官笑得暧昧而诡秘,压低了声音道:“这还是我听外头的姐妹说的,那小蹄子的娘据说都不是我们大周的,书里都怎么说的?非我族类!出入都坦胸露乳的,啧啧,真是伤风败俗!”明檀几乎站不稳脚,气血上涌,几乎要呕出来。为什么?她承认她做的事有违伦理,可是为什么要牵连到她的母亲?“噫!小心点,她娘可是王妃呀,当心被人听到。”这个声音听着像是春香的。“怕什么!”柳官的声音越发拔高了,不屑而鄙夷道:“谁不知道她是个爹不教娘不管的野种子?我看,她娘都是那样的浪蹄子,说不准她也不是什么好货色!”那厢又问:“哦?难不成……”几个人心照不宣地笑得花枝乱颤,明檀只觉得双耳鸣隆不断,浑身气得发抖,嘴里尝到一股浓浓的铁锈味,自己竟然是咬破了嘴唇,而小腹也是隐隐坠涨地疼痛。好恶毒!那些恶心的话却不曾因为她的不愿,就消失了,反而愈发地在耳朵里放大。“几位姐姐别再说这样难听的话了,王爷那样好的人,如果姑娘当真不检点,王爷怎会喜欢呢?”一个怯怯的声音越众而出,尽管带着点局促,但是此情此景也让明檀感到一点点的温暖。“呦,我怎么不知道絮怜你这么心软啊?还是你想借这个来讨好王爷?”“好妹妹,你可别嘴甜心苦。谁不知道你伺候了王爷这么多年,王爷都没把你收房,如今倒要你去伺候一个外人。我们可都为你叫委屈呢。”春香故意蔫声蔫气道。从明檀的角度可以看到那个叫絮怜的丫头的侧脸,十六七岁的模样,涨红了脸分辨道:“你们浑说什么?王爷叫你们学字读书,你们都读哪儿去了?”说罢,提起裙子就跑着离开,却不料撞到正失神的明檀。“哎呦。”明檀差点没站稳,连忙扶住了旁边的廊柱,这才没摔倒。絮怜一见竟是她,脸上顿时不自在了起来,“对不住,是奴婢冲撞了姑娘。姑娘没事吧。”明檀摆了摆手,跌跌撞撞地回去了。为什么会这么累?她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胸口又开始疼了,那个嵌在身体上的伤疤,每逢心中惊涛骇浪时它也来凑乱子。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她从来不曾苛待过那些丫鬟,因为自己动手习惯了,所以穿衣盥洗她基本上都没使唤过她们,可为什么她们要这样说她?是因为她做错了罢,爱上予涵,是个错吗?她不信,因为有予涵,她的人生才是真正地注满了活力,她才真正地在大周有了能够将身心都安下来的地方。可是为什么爱上予涵,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那么的不堪?又为什么,连她的母亲也会被牵连进去?在她听不到的地方,小芬是不是也在她们那些刻毒的话语里?是不是小芬也这样被甄家的人辱骂过?“这里怎么这么黑。”有人进来,点亮烛火,昏沉沉的光线中是春香的脸。明檀不自主地将身子往后一缩,恰把花几上的青釉插枝细瓷花瓶撞了下去。“哐当”,春香这才看见明檀,上前想扶她,“姑娘这是怎么了?黑灯瞎火的。”她心头犯起厚厚的厌腻和恶心,忙又退了一步,留下春香尴尬伸着的手。“姑娘大概是犯困了,还是我来伺候吧,春香妹妹先歇一会儿可好?”小芬端着红枣雪蛤汤,笑道。春香这才找了个台阶下,等她出去了,小芬把汤放在一边,将愣神的明檀扶着坐回床边,替她脱去了外衣,摘下了发簪钿子。明檀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小芬一口一口地喂下了汤,又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唇角。“小芬,你听到她们说的话了,是吗?”明檀忽然抓住了小芬的衣袖,脸色苍白下,那双眼睛就显得越发大了,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小芬叹了口气,又想法子换了点欢快的声调道:“能说什么?丫鬟小厮都爱嚼舌头,咱们当耳旁风,吹吹过的。说来,我这几日和厨房管事儿的婆子混得不错,方才去了,她还给我煨了个鸡蛋呢。”“是吗?”明檀的笑容有些飘渺,如同早春很快就要消失殆尽的残雪,“你从来都不爱去巴结人的,如今因为我……”小芬连忙握了她的嘴,有些诱哄地劝道:“姑娘什么话啊。好好睡一觉,把小主子养得壮壮的才好呢,奴婢还等着服侍小主子。”本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没想到居然睡得这么死沉,想着小芬俏丽的脸庞,难怪她从来不让柳官和春香几个近身服侍她,因为早就知晓了她们的底儿。自己不过是偶尔听到了这番话,还是因为予涵不在身边,那么小芬呢?小芬是不是一直在这样的话语中过过的四个月?而中弘王府是否也因为自己而蒙羞?父王若泉下有知是否也会骂她不检点?母亲呢?是呵,母亲到现在都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怎样的事。外面传来吡啵吡啵的声响,有些像雨水敲打屋檐铁马的声音,又像是冬日竹子被厚雪压断了的声音。因为她不能闻太重的味道,所以抱月轩一直是干干净净的,什么熏香都没点过。窗子可能没关紧,整个人裹在被子里脸上还能感觉到一丝凉凉的风,带来了屋子外面的气息,清旷的水味儿,渐渐枯萎了的草木味儿还有予涵身上的青草味,那样清澈而安心的味道。很像睁开眼睛告诉他,自己很委屈,很不舒服,可是眼皮子就是停不了使唤。还只是秋天,又盖着棉被,可手脚却开始发凉,很冷。怕孩子冷着,她习惯性地蜷缩了起来抱着自己的肚子,像只角落里被遗弃了的猫。这样缩成一团,听着外面的声响,忽然觉得世界上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脑子里开始出现极为疯狂的画面。芦苇藤蔓慢慢地围住抱月轩,碧绿的枝叶缠住朱红的阑干柱子,然后将门也堵死了。抱月轩离人世越来越远,最后遗世而独立再也没有牵挂,孤寂辽远地好像天空的星辰,每一颗都离得那么远。有人把她抱了起来,就像是抱着孩子那样轻柔,抚摸着她的额头。倚靠在他的臂膀间有被保护的感觉,不用一个人去面对外面所有的人,不用受了伤还要勉强自己坚强地说没事。嘴巴里被灌进了什么,味道尝不出来,可能是苦也可能是酸,反正明檀迷迷糊糊的根本反应不了。然后又睡下了,醒来时只能看到撩开的帐子以及上面素雅的花纹,视线还是有些模糊,那些秀气的花纹在眼睛里不过是青青白白黄黄一片的样子。视觉听觉都非常迟钝的时候,知觉尤为敏感,嗓子里干哑得像用刀子刮过似的,摸索着想要找水,不想牵动了抱着她的人。予涵两只眼睛熬得发红,看着消沉憔悴了些,哪里有昔日的潇洒高华?见她醒了,皱着的眉峰这才微微舒展开,“口渴?”没力气说话,只是点点头。他便起身去倒水,外面守着的小芬听到动静儿也进来了,眼角含着泪光,想哭又不敢哭,“姑娘可算是醒了,昏睡两天水米不进,可把奴婢吓死了。”予涵扶着明檀的肩膀,慢慢地把水喂了进去,转头对小芬道:“去请温老先生进来。”明檀眼睛迷蒙,有气无力地扯了扯予涵的衣袖,沙哑着嗓子道:“不用了,我不想见人。”“没事,温老先生不是太医院的人,跟宫里人没有来往,不会乱说什么的。”予涵软声安慰道,手臂一直牢牢地抱着明檀,疼惜地叹了口气,“阿檀,我现在真的经不起惊吓了。”这位温老先生看着也不过五十出头的样子,予涵说他曾经看过昭惠太后的胎,也就是当今皇上,如今太医院院首卫太医就是他的徒弟。原想着应该是很有地位的人,出乎意料的是他脾气很好,平易近人,出入也就是一身青衫一个小药箱。给她诊过脉,就开了方子,好在孩子没事,温老先生说也是母体结实的缘故。若还有什么,那就是抱月轩一下少了两个丫鬟,小芬说是送到清河王府的别业去了,只留下了絮怜。也是个做事稳当的。对于明檀而言,这也好,总算是清净了。但是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只要还享人间烟火,就总是有是非。这日就有中弘王府的仆从赶了过来报信,说有要事要明檀速速回去。小芬原想告诉予涵来陪着自家姑娘,但是明檀制止住了。予涵现在很忙,能不让他忧心的,还是瞒着比较好,了不起事后再说。她坐在中弘王府的正堂上,底下乌压压的跪了一群人,诚伯躬身站在明檀身边,脸上神色又羞又愧。其实她来之前也猜到了,身败名裂,夺爵削位,底下人早有不安分不想在给王府做事了。诚伯一心想压下来,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是叫明檀知道了。那些闹事的人,有些也是明檀认识地,昔日父王母亲尚在的时候,他们的模样多恭敬顺从,如今却连行礼都行得不情不愿,嘴里嘀咕着早不是什么宗姬了,还耍威风。明檀一口一口抿着手中的香茗不做声,小芬上前一步大声道:“诸位静一静!”“大家伙儿也知道,如今王府不必从前,老王爷不在了,积蓄也没多少,只怕再过一两年连月例都发不下来了。而姑娘上个月又被革了宗姬地位,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而且说老实话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服侍。念在主仆一场,如果有了去处的又不想在王府低人一等,现在就可以领三个月的月例然后走人,当然你们的卖身契也会还给你们,中弘王府今后昌盛败落也就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声音道:“现在就让我们走?别的高门大户好歹还给个荐文,你让我们走去哪儿?”“就是眼看就要到冬天了,现在就走是想冻死我们啊。”明檀放下了茶盏,眼睛扫过底下的人,那双眼睛凉凉的,看起来竟有几分像老王爷,唬得底下人一怔,“当然你们还有别的选择。留下,继续做王府的人,荣辱与共,只要有我周明檀一碗,就定要有你们一口。只是再要寻事挑衅,就全交给诚伯府里大法处置。”她话说完,底下便是死寂一片,只能听到风声穿过门口的咿呀声响。手中茶地热气渐渐散了,小芬上前又换了杯新的。终于有人上来道:“奴才家里还有媳妇儿要看着,怕当不好这个差。”诚伯眯了眯眼睛,让自个儿儿子去取银两,那人拿了就头也不回地溜出了大门,活像只夹着尾巴的耗子。由他带头,后面陆陆续续地上来几个人随便说了理由,就拿着银子走了。茶水里放着红枣,绿茶小芬是打死也不敢让她喝的,直接咬了红枣在嘴里嚼着,泡久了的红枣肉甜腻腻的,但是皮却非常哭,嚼着嚼着就觉得涩涩地。走了的人里,也有曾对她对她的家人笑脸相对的,甚至有一个媳妇子,明檀还跟她儿子玩耍过。可是当真是人情薄如纸,半分风霜经不起。中弘王府240七人,这一走就只留下了诚伯那房,他妻子和四个儿子媳妇,还有原先伺候母亲的老妈子马婶儿一家连大到小23口,曾经守着王府的十几个年纪大了的老侍卫和他们的家属,以及一个让明檀很意外的人,深黛。按说深黛这样从宫里来的,应该也是眼高于顶的一个人,至少就中弘王府如今的模样,混在这里今后连嫁人都找不到顶好的,她应该是最先走的。反正凭她原先在宫里当差,托托关系还是能回去的,不想她却留下了。“姑娘待我们如何,奴婢也是看在眼里的,比起做个白头宫人,在姑娘这儿奴婢坚信什么委屈都不会受的。”她笑道。明檀心中很是感动,这么多年,总是有有情有义的。她贴身拿出一枚古旧的小钥匙交给诚伯,认真道:“这是我王府府库的钥匙,里面收藏着自王祖父起各地收罗的奇珍异宝以及皇上积年的赏赐,从今日起就交由诚伯来掌管。”这个意义重大,意味着即日起诚伯将完全掌管中弘王府,年过半百的老人激动地热泪盈眶,忙道:“姑娘放心,如此重任,老奴定然尽心竭力!”她笑着扶诚伯起来,又把一份账本交与马婶儿,上面都是王府在城外置办的几处房产别业,也就是让马婶儿来看管。除了每年上缴的佃金,其余的都归了马婶儿一家,算起来颇为丰厚,养二十来口人绰绰有余,甚至比寻常经商的还多,她带着全家感激万分地受了。然后是那十来位老侍卫,也都得了重任和厚遇。最后是深黛,她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侍立一旁,眼中只有体谅和平和。明檀看着她,想了想道:“你便来我身边吧,如今多事之秋我也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在旁边。”“是。”深黛应道,这便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Tap the screen to use advanced tools Tip: You can use left and right keyboard keys to browse between chapters.

You'll Also Like